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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商之道

《天幕红尘》作者:豆豆 第一到十章

作者:创始人 日期:2022-06-24 人气:1300
【苏言道】内容简介:《天幕红尘》除了继续保存豆豆小说特有的世界背景,商战风云和人生思考之外,政治元素的介入,显得非常突出,从苏联解体,石油大亨罗家明一夜之间破产自杀写起,始终不离“政治”;而叶子农作为一个“西马”的信奉者,独处海外,企图挽狂澜于既倒,终于被海外右翼势力杀害。他的“见路不走”的如禅偈般的哲言,贯穿了全书,神秘莫测,成为人人在破
《天幕红尘》作者:豆豆 第一到十章-采编:苏造办智慧商显1551003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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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天幕红尘》除了继续保存豆豆小说特有的世界背景,商战风云和人生思考之外,政治元素的介入,显得非常突出,从苏联解体,石油大亨罗家明一夜之间破产自杀写起,始终不离“政治”;而叶子农作为一个“西马”的信奉者,独处海外,企图挽狂澜于既倒,终于被海外右翼势力杀害。他的“见路不走”的如禅偈般的哲言,贯穿了全书,神秘莫测,成为人人在破解的一道难题。巨商,演艺明星,海外学子,纷纷登场,场景在莫斯科,纽约,巴黎,匈牙利,中国之间穿梭般展开,全书带给人一种新鲜,浪漫,刺激的阅读冲击力。

    畅销书作家豆豆,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拥趸她的读者,除了知道她是一个青年女性作家,大多数时间在海外,其它便无从获知,编辑也只是通过她的朋友作为中介来处理其书稿的,这无疑更增加了她的纷丝的好奇和热情。但是,她的不愿露面又似乎并非作秀,而是她真诚地希望过一种安静,淡泊,少受干扰的生活。她并不是为写畅销书而成为畅销书作家的,她的《背叛》与《遥远的救世主》都是作为纯文学而创作的,谁料不胫而走,一再加印,被改编为电视剧后,更是热销不减了。这也许连她本人也始料未及。

  问题在于,豆豆作品的畅销和受到读者热捧,决不是偶然的,也并非如有人所说,只是会编故事,情节紧张,事件新奇而已。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她的作品里有着别人没有的,而又是为普通读者所渴求的某些品质和想象力。即以《遥远的救世主》为例,主要人物丁元英活动在广阔的世界舞台上,既有大量吸引人的国际话语元素渗入,又有宗教和哲学的沉思;与其说是在写经商,不如说在写做人,与其说在写精神的流浪,不如说在写灵魂的救赎,与其说在写既不摧残女人也不被女人所摧残,不如说在写一种现代的超凡脱俗的柏拉图式的爱,而这一切是被包裹在传奇色彩极强,充满趣味的,流畅而又生动的描写之中的。

作者简介:

  李雪:笔名豆豆,油田年青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中篇小说处女作《死比活着容易》1993年在天津《小说家》杂志发表,同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后转入中国石油作家协会。2000年《啄木鸟》杂志一至四期连载了她的长篇小说《背叛》,然后由群众出版社出版发行,并由北京同乐影视公司拍成同名20集电视连续剧,在全国及各省卫星台连播,引起了强烈反响,一时洛阳纸贵,长篇小说《背叛》甚至出现盗版。2005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然后由北京天润影视公司拍成24集电视连续剧《天道》,豆豆亲任该剧编剧,这部作品以其独特的视觉,受到广泛关注。2013年推出《天幕红尘》。

卷首语 

  见路不走,是要见,见性,见智,着相,着礼,品鉴有别,亲密有度,这是个没有道法的红尘,而且有时还要你滚一下这是个没有方向的名利场,有时会绞一些你的肉。这就是你头上的天幕。

  天有道,则无常道。事于道,则天有道看与事则无常,无常则明,明则通,则世事洞明。世事洞明则世事可治愈 渐达佳境。

第一章 《天幕红尘》

  1991年8月24日夜,莫斯科。

  罗家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抽着烟,静静地从12楼俯看楼下的大街。大街上的坦克和武装部队已经不见了,随着苏联国防部长亚佐夫的被捕和内务部长普戈的自杀,莫斯科在经历了“8.19事变”的短暂动荡之后渐渐恢复了秩序,午夜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偶尔有汽车和行人匆匆而过。

  办公室里只有办公桌的台灯开着,光线很暗。电视机的国际频道正在重播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的声明,声明他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履行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职能,正在交出权力,苏共中央自行解散……戈尔巴乔夫的声明无异于一个历史的宣告:这个走过了69年历程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将不复存在……

  这场震惊世界的事变无论结果如何,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几乎不会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罗家明这个投资苏联石油开采的中国商人却是一场生死赌注,150口油井的开采权几乎要让他成为亿万富翁,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几乎要创造一个辉煌……然而他输了!倾尽家产的投资、即将到期的巨额债务、一家老小的生存……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次投资是依托于苏共政权个别高官的“权力经济”而崩溃。从22号到24号的两天时间里,公司秘密股东协议里的5个权力股高官己经有3个被逮捕,查封、清算、起诉……只是个时间问题了。经济要重新洗牌,利益要重新分配,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既是“权力经济”的附着物,也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是以他个人之力根本无法抗拒的毁灭。

  他想着远在纽约的母亲、女儿、妻子、妹妹,她们往后可怎么活呢?想着那些借给他钱的亲朋好友,没法交代啊……没办法了,有办法就不用死了……他觉得自己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能说,没资格。他知道母亲的心脏很可能承受不住破产丧子的打击,但他甚至觉得那样或许更好,母亲就解脱了,就不用再受煎熬了。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胸腔里停留了一会儿,徐徐吐出,然后往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烟灰立刻从12层楼的高度悄然飞落,转眼间在夏日的风里分解为尘埃。他下意识地侧身瞥了一眼电视,马上又面向窗外了,他不想再看见戈尔巴乔夫这张脸了,这张脸再也唤不起他的期待了,他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句:这个笨蛋!

  就在这支烟将要抽完的时候,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把烟蒂拧进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坐下来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礼品盒,里面是一支二战时期的左轮手枪和一盒子弹。这支枪原本是一位苏联将军的儿子送给他的礼物,现在却要成为结束他生命的工具。他将一颗子弹塞进枪膛,转到击发的位置,放到右手边,然后拿来纸笔留遗言,只写了两句:

  我撑不住了。

  我不能请求原谅,这不是可以原谅的事

  办公室的东墙上挂着一幅古色古香、装裱精美的中国书法横幅,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见路不走。这张横幅跟着他从北京到纽约,又从纽约来到莫斯科。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横幅,用生命最后一刻的意识在想:

  见路不走……

  可我现在能见到的只有一条死路,不走也得走了……

  他将遗言放到电话上以免被血染红了,拿起枪对准太阳穴,随着一声枪响身体前倾倒伏在办公桌上,鲜血顺着办公桌的边沿往下流淌……

第二章 《天幕红尘》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里,一位肩挎黑色商务挎包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去办理登机手续,此人衣着考究,戴一副镶金边的名贵眼镜,文雅中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他就是香港当红影星戴梦岩的经纪人、香港星际演艺经纪公司总经理梁士乔,即将搭乘4点10分的航班前往巴黎,为获得圣西蒙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戴梦岩出席颁奖典礼做前期准备。

  跟随在梁士乔身边的是剧组为戴梦宕配备的专用车的司机韩平,一个二十多岁的北京小伙子,腋下夹着文件包,手里摸着车钥匙。

  忽然,韩平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戴梦岩发来的,内容是:梁哥,情况有变,取消去巴黎,速回片场。韩平赶紧拿给梁士乔看,梁士乔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片场,等了几分钟,戴梦岩接到电话。

  梁士乔说:“什么事?我马上就要登机了。”

  戴梦岩说:“你今天不能去巴黎了,你得先去纽约,然后从纽约去巴黎,你也顺道回家看看。阿英刚跟机场联系过,晚上11点的那趟航班还有机票。”

  梁士乔惊诧不已,因为周围有人,不得不压低了声调说:“还有什么事能比颁奖典礼更重要?天大的事也要等电影节的事忙完了再说。”

  戴梦岩语调平缓而严峻地说:“梁哥,出事了,罗家明在莫斯科破产自杀了,苏老师受不住打击,25号在纽约突发心脏病碎死。阿英是20分钟前接到的传真,我往纽约打电话核实过了,是真的。苏老师的葬礼定在28号,传真里没提这事,是我向林雪红核实情况问到了她才说的,传真内容主要是那笔30万美元借款的事,说是等巴黎颁奖典礼结束以后要我们去柏林参加债权人会议。我没见到传真,详细情况也不清楚。”

  梁士乔说:“这次最佳女主角提名里你是最被行家看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金像奖得主,这是你演艺生涯的又一个成就,每个细节都会被媒体传播出去,每个细节都至关重要,都需要周密协调、精心准备,每个细节都关系着你的最新身价。”

  戴梦岩说:“我知道你的细节论,巴黎那边还有时间,还没紧迫到分秒计较。纽约的事一天就办完了,时间完全来得及,你再辛苦点吧。”

  梁士乔说:“罗家明借的不是你一家的钱,如果有办法他愿意死吗?他不知道他母亲的心脏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吗?人都没了,那笔钱也就没多大指望了。你和苏教授的关系圈里人都知道,但是葬礼跟典礼撞车了,我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况且你说的那趟班机是纽约时间下午2点降落,怎么都赶不上明天上午的葬礼。”

  戴梦岩说:“我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这是最重要的。借给苏教授的钱加上利息有36万美元,能不能还也要弄个明白。我不知道债权跟柏林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走过场我没必要再去柏林。我办美国签证来不及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梁士乔妥协了,不悦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退票去。”

  戴梦岩说:“你直接来片场,我让阿英把传真送来。”

  韩平驱车送梁士乔去北京京都影视基地《红颜至尊》剧组拍摄现场。

  拍摄现场在一间宽敞的摄影棚里,外围两个出口均有保安把守,没有剧组证件或未经剧组批准的人员一律禁止入内。由于天热,摄影棚的大门敞开着,门口除了各种车辆还有许多候场的演员,有些演员跟梁士乔认识,或点头或微笑地打招呼。现场有几个娱乐记者在进行剧组探班,采集拍摄花絮之类,看见梁士乔下车就想过来采访,梁士乔赶紧摆手谢绝,并抱拳表示歉意。阿英已经先到了,手里拿着传真文件站在大门口,一边观看里面的拍摄一边不时回头张望,见到梁士乔马上迎了过去。

  阿英是戴梦岩的私人助理,香港人,比戴梦岩小一岁,综合素质很好,主要负责照顾戴梦岩的个人生活,处理日常繁杂事务,从整理房间、衣物送洗、日用品采购到戴梦岩外出工作时准备服装、化妆品、安排休息、用餐,遇到影迷和记者还要与经纪公司或保安一起充当保护墙的角色,凡是涉及戴梦岩个人生活的,几乎无所不做。

  阿英把传真递上,说:“梁哥,这是林雪红的传真。”

  梁士乔接过传真,一眼就看见右上角有3个加粗加大的字:请保密。

  对于酒店,如果不是常驻机构的长期包房,客房里一般是不设传真机的,客人有需要就到酒店的商务中心收发文件,商务中心提供传真、打字、复印等一条龙服务。普通传真文件一般由商务中心接收后送达客房,有保密要求的文件则需要收发双方约定时间,接收人守在传真机旁即收即取,不经过商务中心转送这道环节。

  梁士乔问:“怎么收到的?”

  阿英回答:“林雪红打电话到香港,公司告诉她梦姐的房间电话。我感冒了,梦姐让我留在酒店休息,是我接的电话,传真是我到商务中心亲自接收的。”

  梁士乔又问:“机票订了吗?”

  阿英回答:“订了,7点半到酒店服务台取票。”

  梁士乔对司机说:“小韩,你先把阿英送回去。”

  韩平带阿英走丁。

  梁士乔走进摄影棚,只见导演神情专注地站在监视器旁,吼着嗓门指挥拍摄,剧务人员忙作一团。道具背景是两派江湖势力赌场火拼,剧情是现代版的江湖恩仇,典型的香港枪战风格。扮演女一号的就是香港著名影星戴梦岩,出演剧中冷酷柔情的都市女侠,摄影机、鼓风机、灯光一起对着她,她后背上吊着几根钢丝绳,在空中荡来荡去。戏中的戴梦岩浓妆艳抹,长发飘飘,8月的热天却是一身秋末的装束,穿着白色风衣,左右两手各握一支军用手枪,做着各种特别造型的射击动作。

  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很多港台艺人纷纷投向内地的巨大市场,而内地正处在从政治挂帅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型期,一时间港台歌曲、影视风靡内地,港台明星成了众多歌迷影迷的追逐偶像。戴梦岩就是这些当红港台明星中较为耀眼的一颗,她以出色的演技和靓丽的形象征服了无数影迷,是时下片酬最高、最有票房影响力的港台明星之一。媒体对戴梦岩有身家亿万的说法,谁也没有考证过,有报道可查的就是她在香港和巴黎的4套房子。梁士乔找了一个远远的角落,坐在一只不知是装什么的木箱子上看传真。

  传真是罗家明的妻子林雪红发来的,她对正值戴梦岩即将参加圣西蒙电影节颁奖典礼之际报来坏消息表示歉意,叙述了罗家明24日晚在莫斯科开枪自杀、苏玉平25日在纽约接到儿子的死讯突发心脏病碎死、家人去莫斯科料理罗家明的后事等事件,介绍了罗家明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政治背景以及该公司的融资来源和投资情况,对变卖北京房产、抵押纽约裕香阁饭店贷款、数笔私人借款、所有债务即将到期等关键问题描述较为详细,林雪红在文中多处使用了“倾家荡产”、“灭顶之灾”、“绝境”、“绝望”这些极端词汇。

  梁士乔脑子里大致有了一个脉络:罗家明与其他两个苏联高官的公子共同融资500多万美元投资俄罗斯石油开采,其实只是以权力背景的超低价格买下一片油井开采权,并非是真正开采,而是要转手卖给美国一家石油公司从中牟取暴利……罗家明所有债务的最后期限都是1991年11月10日,这是按他的还贷计划多加了半年余地的保险期限,却没料到苏联政局突变……罗家在纽约只剩下罗家明的妻子、女儿和罗家明的妹妹罗慧娟3个人了,位于曼哈顿的裕香阁饭店是她们的唯一生计,一旦到期无力还贷,她们在纽约将无以立足,而她们在北京早已一无所有了,更不要说还有60万美元的私人债务……

  现在清楚了,罗家明作为诺尔库克石油公司的大股东个人损失240万美元,输掉了这些年来的全部财富积累,总债务105万美元,其中私人债务60万美元,分别为:

  裕香阁饭店抵钾货款……本息45万美元

  戴梦岩……本息36万美元

  老九……本息12万美元

  布兰迪……本息6万美元

  库格列夫……本息6万美元

  梁士乔注意到,文中特别提到了一个侨居柏林、名叫“叶子农”的人,林雪红认为此人应对罗家明的破产负一定责任,理由是此人曾送给罗家明一句从此让他走火人魔的话:见路不走。罗家明把这四个字奉为至理,花重金请著名书法家书写,请高级技师装裱,脑子从此就不正常了,而此人既非贤士也非富豪,仅初中毕业,在柏林以出租一间16平方米的小店铺为生,住一套很破旧的40平方米小房子,根本不具备解决罗家危机的财力,而且此人与罗家明的关系仅仅是一次萍水之交,也不具备鼎力相助的基础。林雪红所筹备的9月5日柏林债权人会议,其指向正是这个名叫“叶子农”的人。传真件的文字是手写的,内容之多,条理之清晰,并没有一般女人在这种悲痛之时的语无伦次。

  梁士乔看过之后,心里既有同情,也有对文字背后东西的洞悉。

  又过了十几分钟,戴梦岩的这场戏拍完了,一男一女架着她走向一把椅子,她已经累得几乎站立不住了,但还是伸手指了指梁士乔所在角落的位置,另一个工作人员马上把椅子搬到梁士乔旁边。戴梦岩在梁士乔旁边坐下,对工作人员说:“谢谢!”等3个人走开了,用纸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看梁士乔。

  梁士乔把传真件递给戴梦岩,说:“你自己看吧,林雪红根本没要求你参加葬礼,连暗示都没有,她没这个心思了,她关心的是债务。”

  戴梦岩接过传真件说:“苏老师猝死这事早晚要见报,别人可以不去,我不能。她关心债务,我也关心,我的钱也是这么拼死拼活换来的。”

  梁士乔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先看着,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谈。”

  梁士乔到外面的树荫下抽了一支烟,回来。戴梦岩看完,不屑地说:“见路不走,这人脑子不正常!他自己还蜷在破屋里呢,有能力他早挣钱了,还用等到现在?如果叶子农能解决问题,罗家明还不知道去那儿给自己找条生路吗?还轮得着她林雪红出面?这钱,没指望了。”

  梁士乔说:“林雪红写了那么多,也许就是这个意思,让你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你看她的文笔,条理清晰,思路清楚。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没乱方寸。”

  戴梦岩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地说:“苏老师也是有点知名度的人,这都三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梁士乔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嘛,封锁消息,大家都避免了尴尬。你之前没跟林雪红联系过,她一样知道你参加颁奖典礼,这就是你想让外界知道的。”

  戴梦岩说:“你带上点钱,人去了,礼就到了。”

  梁士乔问:“带多少呢?怎么让人知道你是来悼念的还是来讨债的?”

  戴梦岩想了想,说:“一万美金吧。”

  梁士乔点头表示同意,说:“我看也得这个数,要落个讨债的名还不如不去。”

  戴梦岩自知36万美元没多大希望了,可心里还是割舍不下,茫然地说:“梁哥,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生出那么大一笔钱,你觉得有可能吗?”

  梁士乔说:“就是组织抢银行都来不及了。”

第三章  《天幕红尘》

  纽约肯尼迪机场停车场,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里,精神极度憔悴的林雪红斜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她太累了,是心累,是精神极度疲惫,然而即使在睡梦里她也没逃过恐惧,她正做着一个几乎是现实境况真实写照的梦,她梦见自己掉进海里了,汹涌的海水眼看就要把她吞没了,惊恐中她的手拼命地四处乱抓,试图抓到哪怕是一根最小的小草。

  司机开车门的声音把她惊醒了。司机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探进身子,说:“林姐,梁先生到了。”说着,把接客人用的硬纸牌子放到仪表台上,牌子上写着“梁士乔”三个字。

  林雪红赶快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下车与梁士乔握手,寒暄道:“梁先生,辛苦了。戴梦岩说您把去巴黎的行程都改了,真过意不去。”

  梁士乔客气地说:“哪里,应该的。”

  林雪红歉意道:“这几天失眠,怕去墓地支持不住,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失礼了。华商会的许主席和《欧美侨报》记者在墓地等我们,按您的安排,先去墓地。”

  上了车,凯迪拉克轿车驶离机场。梁士乔坐在后排,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过去,说:“得知伯母和罗兄不幸,梦岩委托我带给你一点美金,略表心意,还望节哀。”

  林雪红极度压抑地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什么哀可节的,已经顾不上了……死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还没死的人怎么活。”

  梁士乔无语,他不想拿套话去安慰,那样很假,很苍白。

  林雪红拿出信封里的钱看了一眼,全是100美元面值的,从现钞厚度就知道是一万美金。她数了10张放进纸袋,将其余的钱还给梁士乔,说:“戴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我收下1000,再多就真的不能接受了,也请戴小姐照顾到我的感受。真的,一点不客套。”

  梁士乔接过钱,说:“好的,我转告梦岩。”

  林雪红说:“梁先生,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纽约几个债权人都不愿意去柏林,我请许主席出面做做工作。许主席知道您来,约了九哥、布兰迪和库格列夫,待会儿见个面。我现在没资格要求什么,但还是想请梁先生能给点支持。”

  梁士乔停了好一会儿,说:“剧组只给了梦岩4天假,除去两天往返路程,在巴黎的净时间也只有两天,但这对于资方已经是很仗义了,你知道剧组要维持一摊子运转,每分钟都是钱。召集到柏林开会费用不小,你资金这么紧张,我的意思……”

  林雪红说:“这个钱省不省都救不了命,趁手里还有俩私房钱,我得博一下,眼下就是根稻草我也得当井绳去抓,我尽力了,对自己对朋友都是个交代。”

  梁士开说:“你传真里说罗先生跟叶子农是萍水之交,那是什么关系?”

  林雪红回忆道:“那是1987年,家明还在北京开公司,有一天家明办公室来了一个陌生人,说是有个项目希望家明给他5万元投资用一年,然后返还家明50万,他拿出500块钱放到桌上,说我就买你5分钟的时间。家明说骗子我见多了,我就给你5分钟,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什么骗招儿。结果等那人说完了,家明拿出2000块钱给他,说温州人向来都是赚别人的钱,你要能到温州赚来温州人的钱,我就给你投资,说你要是骗子,你的学识也不是一般的骗子,这点小钱就当赏识你的学识吧。过了半个多月这人又来了,他拿着那钱真去温州做了笔生意,赚了8000块钱回来,所有过程都有据可查,那不是作假能作出来的细节。家明是说话算数的人,二话没说甩给他5万。”

  梁士乔笑了笑说:“我知道北京有句土话,形容不靠谱的人叫二。至少在一般人眼里这俩人都够二的,恐怕当故事说都没人信哪。”

  林雪红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家里人都说家明疯了,居然相信这么个骗子,好在钱也不是很多,这事就过去了,想不到一年后这人还真就提个皮箱找上门来了,箱子一打开整整50万。家明问他挣了多少钱,他说挣了200多万。当时家明正筹备来美国发展,就说你别干了,跟我去纽约吧,那儿有大舞台。这人说他已经不干了,已经攒够了出国的钱,他要去柏林。俩人吃了一顿饭,推心置腹谈了一场,家明这才知道这人要去柏林是为了研究马克思主义。临别,家明说什么都不要那50万,家明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要真想谢我,就送我一句比50万还值钱的话吧。这人想了想,说那我就送你四个字吧,见路不走。”

  梁士乔听得人神,说:“这故事蛮有意思的。”

  梁士乔等了一会儿,见林雪红久没下文,就问:“然后呢?”

  林雪红说:“没了,就这些。”

  梁士乔不解:“嗯?这就算完了?”

  林雪红说:“完了,就这么怪怪的,谁能想到男人还有这种玩法?如果不是侨会的朋友帮忙打听,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叶子农这人在哪儿呢。”

  梁士乔说:“这年头还有人研究马克思主义?呵呵。”

  林雪红说:“这还不算什么,据说他16岁就研究,算到现在应该22年了。为直接读原版著作,他在‘文革’那会儿就学了英德两种外语,后来在政法大学上了两年就退学,佛学院上了两年也退学,都是为这个。”

  梁士乔更不解了,说:“读书不为学位,那他为什么呢了?就算是为了研究,那研究马克思主义他也得为点什么吧?”

  林雪红说:“他父母都是干部,都在‘文革’中死了,他想知道父母至死都忠诚的那个信仰到底是什么,就为这个。当然,这都是据说,从家明嘴里七零八碎听来的。”

  梁士乔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愿意相信他有能力,也愿意相信他应该负责。”

  林雪红说:“是的,是我愿意相信,而不是相信。毕竟他没钱,有个正式文凭还是初中毕业,而且人家凭什么对我家的事负责?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儿有根稻草,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只能靠信念了,再没这点东西撑着,那就活不下去了。”

  汽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来到纽约东郊一个公墓,在公墓停车场刚停下车,两个男人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点的胸前挎着照相机,肩上挎着照相器材包,一看就是记者,旁边的中年人则是一种稳重装束和领导气质,显然是华人商会的许主席。

  下车后林雪红给双方介绍,梁士乔与二人握手。司机打开车后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3束鲜花,给梁士乔、许主席和林雪红每人分了一束,一行人向苏玉平的墓地走去。

  这处墓园更像是一座公园,美丽而幽静,高耸的树木像一把巨伞展开浓密的树荫,小路旁边到处是茸茸青草,不时能听到鸟儿的啼鸣,让人仿佛倾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在西方的基督文化里,人死后将化为灵魂进人基督的天国,那里只有爱和幸福,所以墓地气氛更多是纯净而释然,少了几分鬼神的阴森凄冷。

  作为中国人,苏玉平和罗家明母子的墓地还是沿袭了中国人的墓葬传统,两个墓地分立安置,罗家明的墓地在母亲苏玉平的墓地旁边。梁士乔在林雪红和许主席的陪同下向苏玉平的墓碑献花、默哀,摄影记者从不同角度拍下了梁士乔悼念仪式的全部过程。

  仪式过后,梁士乔说:“戴小姐和苏教授的关系是演艺圈里都知道的,戴小姐需要这样的报道,你们考虑得很周到。我也冒昧提个请求,报道请突出第一时间,戴小姐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经纪人是在到达纽约的第一时间去了墓地,谢谢。”

  记者答应道:“这个是事实,不会有问题。”

  许主席说:“梁先生,知道你来,我约了九哥、布兰迪和库格列夫,你看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大家见个面?不会很长时间的,你上我的车,见过面我送你回家。”

  梁士乔说:“好的。”

  回到公墓停车场,梁士乔上了许主席的车,记者上了林雪红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继续向西朝纽约市中心行驶。驶过曼哈顿大桥两辆车分开了,车上的人相互挥手示意,然后各自去了不同方向。许主席的车在纽约大学附近的一条街道停下,两人进了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不是很大,方桌的白色台布上再加一层较小的黑色台布,露出四个白色的桌角,黑色台布上摆着白色瓷器。虽然夜幕还没有落下,咖啡厅里依然被灯光笼罩着,橘黄的灯光里恰到好处地融进了几许淡淡的咖啡色。在这个浪漫而怀旧的空间里,既有情侣在窃窃私语,也有人高谈阔论,宁静与嘈杂就这么鲜明地彼此容纳着。

  咖啡厅纵深处的一张桌子,正在喝咖啡的3个男人见许主席和梁士乔走进来,都礼貌地站起身,许主席谦恭地用英语跟大家打招呼,首先向大家介绍梁士乔,然后仍然用英语向梁士乔介绍道:“这位是九哥,老九面王的老板老九。这位是库格列夫,这几天一直在莫斯科帮罗家料理后事,昨天才回来。这位是布兰迪,美国迪拉诺电视台新闻频道编导。”又是一番握手寒暄,三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俄罗斯人,在纽约曼哈顿区的这家咖啡馆里聚在一起。

  一张方桌坐不下5个人,服务员过来把两张方桌并成一张大桌子,又给新来的两位客人上了两份咖啡,大家围桌而坐用英语交谈。

  许主席说:“柏林债务会议的事都已经通知到各位,但一直没达成共识。今天梁先生也来了,趁这个机会大家再商量商量。”

  老九说:“我说话直,许兄别太计较。你想吧,几个大男人跟着一个小女人,硬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一堆不相干的债务负责,这像什么呀?还要脸不要了?”老九40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脸色黝黑,面部线条粗犷刚硬,颧骨比较突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颊和下巴泛着一片胡子青茬,直爽里透着一点西装革履的土气。

  布兰迪说:“我正在休假,时间不是问题,但是去柏林理由不充分。简单说,林雪红不能拿一个传奇故事去推定叶子农应该负责和有能力负责,叶子农也不能拿一堆马克思主义去替你还债。以罗家目前的状况,我认为应该采取更务实的态度。”

  梁士乔说:“我同意这个观点,务实。罗家没钱,你勒死她也没用,况且是因为朋友才借的钱,借钱就有风险。以债权人的角色去柏林,没道理,也没用,真的有失体面。如果不是十分必要,戴梦岩将尽量避免出现在那种场合。”

  库格列夫头一歪,手一摊,做了个俄罗斯式的动作,意思是: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许主席环视了一下大家,说:“其实我跟各位的看法一样,但是罗家求助到侨会,侨会就要尽这个义务。出了这种事,罗家的天也就塌了,林雪红还算清醒,没去管后事,全让家明的妹妹和几个朋友去操办了,她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几天,想出来这么个主意。林雪红是想以江湖的方式解决,德、美侨会都出个代表,这就代表侨界江湖了,撑个道场,施加点道义影响。林雪红的意思是不管有理没理的,直接间接的,责任的,交情的,道义的……凡是能烘托造势的都用上,在不扩大诸位损失的基础上,争取先保住饭店,有了饭店不仅罗家有了生路,也有了赚钱还债的机会。”

  老九说:“这样的会十有八九就开成了集资会,那还跑柏林干什么?就在纽约开了。”

  许主席说:“林雪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东西很难表达,她就是因为说不清楚才委托我来说的,其实我也表达不清楚。这么说吧,各位去柏林不是去找叶子农负责的,而是作为罗家明的朋友共同商讨罗家债务危机解决办法的,在林雪红认为叶子农应该负一定责任的基础上,其他债权人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梁士乔忍不住笑了笑,说:“听起来还是集资会,我知道许主席不是这个意思,这意思一层一层的确实很难表达,许兄不必再解释了,大家意会就行了。”梁士乔的后半句话里用了“许兄”的称谓,这种亲切口吻避免了“不必再解释”可能被误解为不礼貌。

  许主席说:“罗家明不死,罗家明就是责任主体,跟人家叶子农说不着呢。恰恰是罗家明一死,没有责任主体了,林雪红找叶子农求助倒是有可能了。林雪红这个想法也并非完全没道理,毕竟罗家明帮过叶子农,叶子农能被家明看得起想必也有他不简单的地方。让我怎么说呢,大家给她个心理平衡的机会行不行?雪红给各位预订了头等舱、五星级酒店,各位就当旅游一次,就受点委屈、舍点面子,我代表罗家恳请各位帮忙了!”

  老九说:“许兄,可别这么说,我去就是了。”

  梁士乔也说:“许主席言重了,我转告戴小姐,争取挤点时间去一趟。”

  库格列夫说:“我不反对,我理解罗家的决定。”

  布兰迪的表态则是美国式的,说:“这就算投票表决吧,我服从多数。”

  许主席起身以传统的中国礼节抱拳道:“那就拜托各位了,谢谢!谢谢!”

  咖啡馆见面应该算是一个协调会了,议题单一,议程简短,很快就结束了。正如林雪红所托付的,许主席发挥了侨会以及他个人的影响,说服了债权人参加柏林会议。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许主席开车送梁士乔回家。

  许主席一边开车一边搭汕道:“看这情况,家里还不知道你回来吧?”

  梁士乔说:“没告诉她,她一知道就当个事了,这次时间太紧,能回家看看就挺好。”

  许主席感叹道:“罗家明也算一方人物了,没想到一脚不慎就……真是世事难料啊!”

  梁士乔点点头,然后问:“这么多人去柏林,跟叶子农约定好了吗?”

  许主席说:“德国侨联轮值主席钱静辉跟叶子农联系过了,但只是表达个意向,说有时间的话希望跟他见个面。叶子农说只要钱主席方便,他随时都有时间。这就是说叶子农近期都在柏林,他大概会以为是侨联找他有什么事。”

  梁士乔说:“这样不好吧,这不是搞突袭嘛。”

  许主席说:“林雪红就是这么要求的,她怕叶子农知道了借故推托,这个只有林雪红去解释了。侨会也难呢,面儿上的事该说得说,该办也得办。当事者迷呀,劝也没用。”

  梁士乔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一笔钱,抢银行都来不及了。”

  许主席说:“这话都跟她说过,没有用。”

  许主席按梁士乔所说的地址驾驶到曼哈顿下东城包厘街,在“永恒之光灯饰”店铺门口停下车。这条街是纽约有名的灯饰区,遍布着几十家灯饰店铺,也是餐具批发零售较为集中的地方,以前这里是犹太人居多,后来逐渐被华人商家取代了。“永恒之光灯饰”的招牌上有英、汉两种文宇,门头不是很大,装饰风格简约、典雅。

  许主席下车在路边与梁士乔握手道别,说:“梁先生一路劳顿,我就不打扰了。”

  梁士乔说:“多谢许主席关照,咱们下次再叙。”看着许主席的车走远了,梁士乔转身进店里。

  店里有一位男士在专注地挑选吊灯,一个服务生站在身旁随时准备解答、问题。还有一对情侣驻足在一台精致的落地灯跟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正在给他们介绍商品。

  这位女士正是梁士乔的妻子,漂亮、端庄,她注意到有人进来,以为是顾客,目光闪过了一下,但随即目光就回来了,就凝固了,来人竟然是她日夜思念的丈夫,正冲她微笑。妻子又惊又喜,惊喜之下突然就没了词字,说:“你,你……哦,上帝!?”

第四章 《天幕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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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圣西蒙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的入场仪式在洛克西勒剧院门前举行,警察封锁了整条大街,只有组委会的专用车辆可以进人,长长的红地毯两侧是长长排列的各路记者,参加典礼的各国演员、导演以及相关人员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追踪下依次走过红地毯,男人们风度翩翩,女人们妩媚性感。这是电影的节日,这是群星璀璨的时刻。

  戴梦岩和《香港之恋》的导演从红地毯上走米,紧随其后的是梁士乔和香港英雄影业公司的代表。

  戴梦岩穿着一件宝石蓝颜色的露肩拖地长裙,衣裙精致的剪裁和手工更衬托出她曲线玲珑的迷人身材和优雅风度,脖子上佩戴着一串晶光闪烁的钻石项链,面带微笑地一边走一边朝影迷和记者招手致意,还不时要按照司仪的引导停下来让记者拍照……人群中有不少巴黎华裔青年和留学生是戴梦岩的狂热影迷,他们挥舞着写有戴梦岩名字的牌子,有些情绪激动的少女甚至还发出尖叫……

  戴梦岩出生于香港九龙,父母信奉天主教。母亲早逝,父亲是香港一家国际海运公司的船员,常年在海上工作。戴梦岩从小在寄宿学校里,父亲再婚后跟继母生活几年,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母心地善良,家庭关系非常和睦。戴梦岩秉承了父亲的性烙,坚强,特别能吃苦,有很强的生活自主能力。戴梦岩自小就显示出良好的表演天赋,14岁进人香港皇家艺术学校,16岁以出演电影《阳光少女》的出色表演走红香港,17岁进人香港电影戏剧学院进修,从影12年来屡获大奖,多次担任社会公益活动形象大使,从电视到影院,从商业广告到娱乐新闻,她的名字几乎无处不在,她是港台内地家喻户晓的当红影星,在国际影坛也具有一定影响。

  巴黎时间9月5日下午4点颁奖典礼开幕,洛克西勒剧院里灯火辉煌,嘉宾满座,每当颁奖嘉宾宣布一个奖项的得主都会引起全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会场气氛十分热烈,随着主持人、颁奖嘉宾和获奖者的轮番出场,终于轮到了最佳女主角奖项揭晓,大银幕上依次出现了获女主角提名的5位演员在各自影片中的表演片段。

  戴梦岩从影12年,大小场面和形形色色的名利几乎她都经历了,但此刻却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毕竟圣西蒙金像奖更具国际性和权威性,那是每一个电影演员都梦寐以求的艺术成就,不仅仅关乎金钱、身价,更是人生价值的一种体现。当她看到颁奖嘉宾拆开信封将要宣布结果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

  颁奖嘉宾热情洋溢地宣布了结果,虽然戴梦岩只会讲英语,听不懂法语,但是不管法语还是英语,戴梦岩这个名字的读音是一样的,而她清晰地听到了“戴梦岩”这三个发音,等翻译又用英语复述一遍的时候,她听清楚了,颁奖嘉宾的原话是:我荣幸地在这里宣布,获得本届圣西蒙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是,戴梦岩!

  会场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梁士乔和导演都兴奋地站了起来与戴梦岩拥抱祝贺,一边鼓掌一边给她让开一条路。戴梦岩激动地走上颁奖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金像,情不自禁地在奖杯上轻轻一吻。

  戴梦岩手握金像,凑近麦克风用英语激动地说:“非常荣幸……太激动了……我要感谢香港英雄影业公司和导演给我的机会,感谢经纪人梁士乔先生给我的帮助,感谢剧组的每一个人给我的支持,感谢评委给了我站在这里的荣耀,感谢所有我要感谢的人们……”

  此时,舞台大银幕上再次出现了戴梦岩在《香港之恋》中的表演片段。

  巴黎老城的梅里斯坦街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街道不宽,沿街道两边是一幢幢只有四五层楼的老式公寓,这里没有别墅豪宅的显贵,没有平民楼房的简朴,没有新城的高楼大厦和商业区的喧闹繁华,无论岁月怎么变迁,这里一直都是中产阶层的聚集地,静静的街道似乎是被时尚巴黎遗忘的角落,却悄然流淌着独属巴黎的古典风情。

  梅里斯坦街17号公寓3楼5号,这是戴梦岩在巴黎的房产其中的一套。

  颁奖典礼之后戴梦岩参加了一个由组委会举办的部分获奖者记者招待会,然后就直接回公寓了,没有参加组委会举办的例行晚宴,而是去主持她自己的家庭晚宴。这个家庭晚宴是阴错阳差赶出来的,原本是几个在法国经商或逗留的朋友想趁她来参加颁奖典礼的机会在巴黎宴请她,这些朋友里有知名企业家,也有著名的歌星、演员,都是不好谢绝的朋友,但也不能逐一参加每一位的宴请,于是反客为主预约宴请大家,这样就都照顾到了。由于颁奖典礼期间涌来不少内地和港台娱乐媒体,其中不乏专门炮制八卦绊闻的记者,戴梦岩为躲避记者而没有选择饭店,特意把这次宴请安排在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套4室2厅的房子,房内装修一新,只是戴梦岩不常在这里住,家具很少,客厅甚至连沙发、电视这样的居家物品都没有,此时就完全当餐厅用了。空荡荡的客厅摆着一张崭新的、长长的西式餐桌,餐桌两侧各有6把椅子,两端各有一把椅子,一共摆放了14把高靠背椅子,洁白的台布上依次摆放着14套精致餐具,每个餐位的玻璃杯都插着花朵形状的餐巾。男人们谈笑风生,女人们尽情八卦,家宴承办方的饭店女招待优雅地穿梭于餐桌和厨房之间。一这情景一下子使人联想起电影里豪门家族的妄请场面。

  这次家宴是由巴黎著名的卡尼奇饭店承办,卡尼奇饭店100多年来一直沿袭着家族经营模式,以坚守传统闻名,是最能代表法国大餐文化内涵的巴黎饭店之一。梁士乔在4天前就与卡尼奇饭店接洽了,除了桌椅,其他所有原料和餐具全部由饭店自带,店方派出了一名高级厨师、一名厨师助理和两名女招待。当然,价格不菲。约请的7位客人都到了,其中两位女士,加上3位带夫人或女朋友的,共12位,再算上戴梦岩和梁士乔,正好坐满。客厅的顶灯洒落着柔和的灯光,窗帘在晚风中飘动,这是一个温馨的巴黎之夜,这是一个贵宾满堂的巴黎之夜,而对于戴梦岩,这是一个获得了圣西蒙金像奖的辉煌之夜。

  开胃酒斟上,开胃小菜上来,法国大餐的第一道程序这就开始了,戴梦岩作为主人起身说了一段开场白,她说:“梁哥在里屋谈房租合同,不让咱们等了,那就开始吧。这房子是去年买的,今天是第一次在这里招待朋友,来的全是商界和演艺圈的著名人物,今天又是我得奖的日子,我感到特别荣幸,也特别有纪念意义,非常感谢大家捧场,也感谢梁哥把巴黎这边的事筹划得这么周到。唯一遗憾的是今晚还要赶班机去柏林,聚会时间受点限制,好在还有3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还不算太糟糕,也请大家多谅解。另外赵总和刘哥要开车送我们去机场,喝酒就不要为难他们了。来,大家为今天的聚会,干杯!”

  客人纷纷举杯,有的说:为梦岩获得金像奖干杯!有的说:为梦岩大喜的日子干杯!

  法国大餐一般分为开胃酒、前菜、主菜、甜点、咖啡5个程序。前菜过后,梁士乔在里屋谈房租还没出来,眼看鹅肝、蜗牛这些主菜都陆续上桌,大家开始有些议论了,纷纷问戴梦岩:梁士乔怎么还不见出来?一位台湾当红女歌星站起身说:“梦岩,要不要我去催催梁哥?”

  戴梦岩点点头,继续应酬客人。

  不多时,那位女歌星回来了,对戴梦岩说:“梁哥让你去一下,那边要减11万房租。”

  戴梦岩放下酒杯,说:“好了,我也忍到头了。大家慢用,我去去就来。”

  戴梦岩起身去了书房,书房的写字桌侧面靠墙,正面坐着梁士乔,对面的两把椅于坐着承租方,承租万是一对加拿大中年夫妇。写字桌上放着两份打印好的房屋租赁合同,用餐盘代替的临时烟缸里有六七个烟头,显然是谈的时间不短了。加拿大夫妇不急不躁,一副平和镇定的神态,而梁士乔的表情却呈现出几分不悦。

  戴梦岩进屋问:“梁哥,怎么回事?”

  戴梦岩是用华语问的,而加拿大夫妇讲英语,大概从戴梦岩的神态和语气明白些意思,于是还没等梁士乔回答,男的就解释:“是这样的,总体讲今年的世界经济不景气,法国的经济增长率已经下降到1.3%左右,经济学家认为法国已经进人战后最严重的经济衰退,这必然会影响到巴黎的旅游业和零售业,根据行业协会统计的数字,就连香榭丽舍大街的营业额都在下降,巴黎新城的商业街就更受影响。所以,我们提出适当降低房租的要求。我们从电视里看到您得了最佳女主角金像奖,您的家庭宴会还请来了那么多尊贵客人,我们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您,真的非常抱歉。但是如果您以后因为签约再专程来巴黎,以您的身份将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最重要的,您的时间就是滚滚财富。”

  戴梦岩说:“我不懂什么世界经济,我只知道我的房租在新城商业街是中等偏下的,你们觉得合适就续约,否则等剩下的8个月期满以后,你们可以去找更合适的房子。”

  梁士乔说:“该说的都说了,可他们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戴梦岩对中年夫妇说:“那就没什么好谈了,你们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用再来了。我的房子我做主,我不出租了。”

  男人一愣,惊讶地问:“为什么?”

  戴梦岩愠怒地说了一句在北京学来的字正腔圆的京骂:“你他妈惹着我了!”

  男人听不懂,问梁士乔:“她说什么?”

  梁士乔说:“她说她很不愉快,房子不出租了。”

  男人说:“您就是租给别人,根据法律我们也有优先权。”

  戴梦岩说:“拿上你的优先权回去吧!梁哥,送客!”说完转身走了。

  男人抱怨地瞥了一眼女人,似乎这个结果都是妻子的责任,然后他又以求助的眼神看了看梁士乔。梁士乔摇摇头表示无奈,很有礼貌地将加拿大夫妇送出房门。

  等梁士乔入座,一位著名的香港电影演员说:“梁哥,别生气了,咱们喝酒。”

  梁士乔喝了一口葡萄酒,笑笑说:“这两口子有点过分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梦岩要参加颁奖典礼,就主动打电话,说趁梦岩来巴黎把续租合同签了,其实合同还有8个月不该续签呢。本来谈好了只是续签,不涉及租金问题,时间也是定在昨天,可他们非找借口拖到今天,明知梦岩有宴请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太用心了。”

  旅居巴黎的富商赵总插话道:“他要看你有没有得奖,得了奖就好心情不计较啦,宴席上在乎体面也不计较啦。其实这也是打劫,拿不上台面啦。”

  在座的一位北京房地产商笑道:“你以为加拿大都是白求恩哪?”

  梁士乔说:“也赶上了梦岩这脾气。”

  房租合同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欢声笑语驱散了,大家推杯换盏,无所不谈,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戴梦岩和其他几个人拿出照相机,大家不管是合影的还是单独的都一通拍照,酒席接近尾声时,戴梦岩还专门与厨师和服务员合影留念。家宴圆满结束,卡尼奇饭店的员工以专业水准将餐具和剩菜收拾干净,戴梦岩下楼与朋友依依惜别……

  送走了客人,戴梦岩和梁士乔马上乘车赶往戴高乐机场。

第五章 《天幕红尘》

  柏林黑格斯坦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街道北端106号院是一幢独立别墅,这里原是一位知名侨领的私宅,生前将这幢别墅捐赠为德国华侨联合商会永久会馆,大门牌子上用中德两种文字写着会馆名称,院子里的空地已经由原来的花园改成了会馆停车的场地。

  柏林时间9月6日上午10点,会馆二楼会议室,分别来自纽约和巴黎的债务会议的与会成员都到齐了,他们是:林雪红、戴梦岩、梁士乔、老九、布兰迪、库格列夫、纽约华商会主席许亚夫、德国华侨联合商会轮值主席钱静辉。

  准确地说戴梦岩和梁士乔是到达柏林的当天就参加债务会议,他们从巴黎机场起飞时已经接近午夜,林雪红和钱静辉到机场迎接,从柏林机场回到酒店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此时戴梦岩和梁士乔的神态显得有些疲惫。

  唯一没有提前到场的是全然不知内情却又恰恰是债务会议核心人物的叶子农,叶子农的座位被刻意安排在与林雪红面对面的位置,相隔不到两米。林雪红的桌位上放着罗家明的遗书和一个纸卷,纸卷就是那幅去掉木框的“见路不走”书法横幅。

  片刻,楼下一名华商会的工作人员带着一个人进来,此人就是叶子农,中等个子,相貌和身材都很一般,年龄不到40岁,穿一件雪白的衬衫和一套质地不错的蓝色西服,脚下是一双擦得黑亮的皮鞋,给人一种特别正式、特别注重仪表的感觉。

  工作人员对钱静辉说:“钱主席,叶先生来了。”

  钱主席起身迎接叶子农,他不知为什么怔了一下,上前握手说:“叶先生你好,你可能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呀,请坐请坐。”

  叶子农环视了一下会议室,说:“你们开会,我改天再来吧。”

  钱主席说:“他们是从纽约和巴黎来的,是专程来找你的,我们华商会只是受托安排这次会面。因为委托人特别要求,所以我没告诉你这个情况,请原谅。”

  叶子农看着一屋子陌生人,不解地问:“找我?”

  钱主席说:“是的,你请坐,一会儿就明白了。”

  叶子农只得坐下,与林雪红面对面。钱主席做了一个手势,让工作人员离开了。

  林雪红打量了一下叶子农,说:“叶先生,我是罗家明的妻子,虽然没见过面,但是我知道您,相信您也知道罗家明有我这个妻子。”

  叶子农一听是罗家明的妻子,十分意外,立刻起身握手,热情而礼貌地说:“原来是嫂夫人,你好你好!家明兄来了吗?”

  握过手,林雪红重新坐下,说:“家明死了,在莫斯科开枪自杀了,他破产了。”林雪红说着,把那张罗家明的遗书推到叶子农面前。

  叶子农愣住了,拿起遗书看了看,再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似乎明白点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嫂子找我,必是有事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的。”

  林雪红把罗家明从北京到纽约再到莫斯科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把罗家倾尽家产的投资和即将到期的巨额债务以及一家孤儿寡母的生存绝境讲了一遍,把在座的债权人和两位侨领分别作了介绍,最后将那卷书法横幅递给叶子农。

  叶子农把横幅展开,看到了“见路不走”四个字。

  林雪红说:“叶先生还记得这四个字吧,家明非常敬重您,自从您送他这句话以后,他就脑子不正常了,整天想着怎么跟别人不一样,本来生意好好的,非要跑到莫斯科投资,还把这幅‘见路不走’带去了,结果出了这么大错,命都丢了,您该不该为此负点责任?家明在您最需要资金的时候帮助了您,而且没收您一分钱红利,萍水相逢做到这点不易吧?家明一直把您当朋友,出了这种事我们孤儿寡母来找您帮点忙不过分吧?”

  叶子农静静地听着,两手下意识地交替将两只袖子推上去很高,露出很长一截雪白的衬衣袖子,但他很快发现这种场合做这个动作有些匪气,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接着他的手又下意识地伸进西服口袋去摸,摸出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刚拿出来就发现这个场合也是不适合抽烟的,于是也放了回去。他注意到有人向他投来目光,那目光里分明写着:没教养。

  林雪红话落,大家谁也没做声,但是都在猜测叶子农可能的反应,是据理推辞?是指责林雪红的要求过分?还是象征性给几个小钱打发了?

  叶子农沉思着……

  林雪红等待着,就像等待一个判决,见叶子农久不做声,就艰难而尴尬地说:“我知道这样做很牵强,对您也不公平,但我真的没办法了,就算是根稻草我也得拼命去抓。”

  叶子农沉思了许久,还是下意识往上推了一下袖子,说:“我想,大家来柏林不会是盲目的,应该了解过我的情况,那么我的经济状况就不多说了,这不是我掏下口袋就能解决的问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大一笔钱,我得考虑有没有可能。我想……最快也要明天给你们答复,明天下午3点吧,我来这里。”

  戴梦岩一听,这个时间影响到她的返回日程了。她本来就对债务会议不抱希望,对叶子农市井装斯文的做派又多了几分反感,于是不冷不热地说:“叶先生,你知道今天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吗?我的时间是以小时计算的。”

  叶子农看了她一眼,说:“哦,是这样。那你就扛住地球让它走慢点,以天计算吧,不然你来柏林就是一个错误。”

  谁也没想到叶子农在这种场合敢这样说话,都愣住了,气氛也突然紧张起来。

  戴梦岩是生活在仰慕和追捧中的著名影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正要发火,却被梁士乔一把拽住了胳膊,梁士乔冷静地轻声说:“等!剧组那边我去交涉,就等他一天。”

  纽约华商会主席许亚夫见状站了起来,温和地微微一笑,说:“叶先生,请允许我作一下说明。在座的债权人没有一个是自己要来的,都是林雪红和侨会反复做工作才来的,他们认为你们之间没有责任关系。他们来,是作为罗家明的朋友来共同商讨解决办法的,并且愿意为叶先生可能提出的解决方案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叶子农说:“哦,明白了,非常感谢!”说完起身就走了。

  钱静辉主席也随之起身送客。

  由于叶子农的对话讲的都是华语,在叶子农是否接受责任尚未明确之前也不会有实质性内容,没有必要用英语交流,所以会上的谈话布兰迪和库格列夫一句也没听懂,只能通过语气和表情判断。此时布兰迪问道:“许先生,刚才你们谈的什么结果?”

  许主席稍微提高了点声调,以便旁边的库格列夫也能听到,回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么大一笔资金,叶先生说他要考虑有没有可能,明天下午3点给答复。”布兰迪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

  戴梦岩怒气未消,愤愤说了一句:“这人怎么这样?没教养!”

  钱主席把叶子农送到门口就回来了,正听到戴梦岩愤愤的一句,笑笑说:“这人的西装像是放羊倌从哪儿偷来的,我见过他,穿着不是这样的,懒散得很。”

  老九一直没说话,这时自言自语地说:“看不懂,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才知道。”

  第二天下午3点债务会议继续进行,每人还是原来的座位,叶子农还是那身西装。

  叶子农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大一笔钱,我能想到的就是趁中匈互免签证协议还没失效,在布达佩斯厂筹建一个劳动力密集型的工厂,有条件地招募一批指定名单的出国劳工,组织一次有规模的劳务输出。这个周期短,相关条件比较充分,只要在座的各位能协调一致,如期还债不是没有可能。”

  中国与匈牙利在1988年12月签订了互免签证协议,缔约方公民持普通护照可免办签证进人缔约另一方境内。由于中国与匈牙利有两国互免签证协议,在西欧诸国大门纷纷关闭的情况下,进人西欧的华人多数都采用绕道东欧的方法。

  叶子农没有谈责任问题,而是直接谈解决方案,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承担责任。林雪红那颗绝望的心在这一刻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她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低下头,眼泪悄然滑落……这时候什么方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子农提出了方案,不在于他有没有钱,而在于他肯不肯负责和有没有能力……她赌赢了。

  许主席心里也非常欣慰,原来根本没抱希望的事竟然有了意外的结果,竟然一开场就直奔实质问题,于是站起来用英语说:“叶先生,诸位,会议已经开始讨论实质问题,布兰迪和库格列夫都是重要当事人,他们不懂华语,请大家从现在起用英语发言。刚才叶先生讲的内容非常重要,请叶先生用英语再讲一遍,麻烦叶先生了,谢谢!”

  于是叶子农用英语又讲了一遍。

  钱静辉主席疑虑地说:“现在做出国的也不少,卖个邀请函担保书什么的,有点路子的也能办出来几个,都是零打碎敲不解决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指定名单的劳务输出其实就是变相移民。现在的行情是办一个人一万美金,要达到解决问题的数目,即使不算成本也要办上一百个,这么大的规模现实吗?这还不包括法律风险和运作成本风险。”

  许亚夫主席担忧地说:“这个嘛……很敏感,稍有不当就涉嫌偷渡。”

  戴梦岩不屑地说:“叶先生,那我们这些人不就都成蛇头了吗?”

  叶子农说:“组织非法偷渡的叫蛇头,你揣着王权国家的合括护照,合法进人互免签证协议国,那叫法定公民权利。”

  梁士乔说:“我想,叶先生无论提什么方案,都不可能让在座的人涉及违法,叶先生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大家还是让他把话讲完。”

  叶子农说:“世界移民潮不断加剧,欧美移民政策越来越严,自1989年中匈互免签证协议生效之后,很多华人都采取绕道东欧,而西欧各国华侨也都有自己的一套身份由黑变白的办法,匈牙利的特殊地缘和政治背景已经成了华人过渡西欧的跳板。但是,由于东欧剧变对世界格局的影响,中匈互免签证协议随时都有可能废止,匈牙利这块跳板的弹性不会持续多久,很多华侨看到了这一点,都想尽早把亲眷接出来,而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转型期,极‘左’思维的历史惯性还在,申办护照仍然是出国的第一道门槛。”

  许主席和钱主席都分别点点头,认同叶子农对华人移民形势的分析。

  叶子农继续说:“侨会对侨民的情况比较了解,侨领在侨民中具有较高威信,各国侨会和侨领之间又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在没有法律风险和经济风险的先决条件下,由侨领征集出国名单是供需联络最通畅的方式。指定名单的劳务输出具有规模效应,摆脱个人出国的事务纠缠,把天南海北的户口迁移到一个地方集中办理护照,统一出境,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过路劳务。中国的就业压力和耕地分配将是长期的社会问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谨慎探索劳务输出的方法、模式,既符合改革开放的要求,也符合地方利益和官员政绩。这批劳务输出一旦纳人地方政府这架机器,就是政府利益驱动的运转效率,如期还债才有可能。”

  叶子农精力高度集中只顾着讲话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风度和仪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领带扯开了,而且扯开了很多,领结非常明显地挂在脖子的右下侧,衬衣领子的两个扣子也解开了,两只袖子又推上去很高,两只胳膊都赤裸出半个手臂。话音落下又不自觉地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又是刚做出动作就察觉了,又放了回去。

  老九看在眼里,说:“都这时候了,想抽烟的就抽吧,别那么多讲究了。”

  钱主席说:“只要女士没意见,我不反对。”

  林雪红没有表态,而是以征询的目光看着戴梦岩。

  戴梦岩说:“那就抽吧。”

  于是钱主席说:“开禁,我去拿烟缸。”说着,从西墙的柜子里拿了几个烟缸。

  叶子农尴尬了一下,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取出一支烟。点烟的时候,打火机像变魔术一样不知怎么盖子就打开了,就打着火了,又像变魔术一样不知怎么盖子就合上了,这不是刻意的打火机技巧表演,而是一种娴熟的习惯动作,但是这种摆弄打火机的娴熟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牛仔、黑帮、嬉皮士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形象。

  这时候叶子农是否绅士似乎被忽略了,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解决问题。

  老九说:“其实政府没必要对护照过于控制,准不准入境那是签证国该操心的事。”

  叶子农说:“中国公民申办护照早晚会像办身份证一样简单,但是现在还没简单,所以才有了这种机会,否则就不存在这个议题了。”

  钱主席分完烟缸回到座位,说:“现在出国热直线升温,如果没有法律风险,征集出国名单不是问题,但这事你就是说破大天来,它也是以虚假劳务骗取出境证件。”

  叶子农说:“前面我们讲了这个构想的背景和原理,现在说说法律风险。法律风险是一个最基本、最底线的问题,也直接关联经济风险,从安全上又分为规避风险和风险不起两个等级。从规避风险上说,中国现在执行的是1980年的刑法,只有偷越国境罪。刑法将来可能会增加骗取出境证件罪,但是现在还没增加,还没有这个罪种,最高人民法院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相关的司法解释。”

  许主席说:“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不踏实。政府对华侨社团挺看得起的,国家领导人重要出访经常会安排接见侨领,也算有头有脸吧,一旦捅了娄子,不长脸哪。”

  叶子农说:“许主席可别这么说,好像我们小人物都不配遵守法律似的。规避法律风险就是正视法律的存在,就是遵守法律。但是,我们说这个不究竟,究竟的遵守是不缘起法律问题的遵守。户籍和护照是要地方政府办的,你揣上钱走了,人家还得混呢,人家要是混不下去,你一本护照也拿不走。‘假’的实相必是假象,天下只有看不清实相的人,没有色空各异的事,‘需要解释’本身就需要解释。只有劳务输出是事实,不管你是当面对质还是背后出卖,法律都保护你。”

  梁士乔疑惑地问:“那……你这个钱从哪儿生出来呢?”

  叶于农说:“你不移民,移民问题就不存在了吗?公司在布达佩斯租厂房,在地方政府的辖区订购设备、聘请专家……那是投资干事的,劳工到了布达佩斯跑了怎么办?你要不要防止劳工移民?劳工在匈牙利出现违法、遣返,公司要不要擦屁股?因此,我们招募的出国打工是要有担保人的,是要签订担保协议的,担保人是要交纳一万美元劳务合同风险担保金的,一旦劳工违约,担保人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

  老九笑了笑,说:“因为违约成本太低,结果劳工就真跑了。”

  钱主席也听明白了,说:“那后边的事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工厂开不下去了,订购设备暂缓,租赁厂房暂缓,损失点订金。这事搞的,这就成劳工违约了。”

  叶子农说:“劳工违约属于民事纠纷,美国的公司在匈牙利注册公司,在匈牙利发生劳资纠纷,不受中国司法管辖。即使在匈牙利诉讼,,法律也是给无过错方主持公道。”

  许主席仍然有顾虑,担心地说:“侨眷大多是分布在浙江、福建的农民,户籍迁移涉及两地政府,迁出还好说,省了一个人头的耕地,迁人就不好说了,特别是这么集中的迁移和这么集中的办护照,你怎么能肯定地方政府就一定会按你的意思办?”

  叶子农说:“不是按我的意思办,是地方政府按取舍利弊的规律办。简单说,官商早晚要退出市场经济,但是现在还没退。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探索符合中国社会条件的市场经济,就是允许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转型期,历史的规律告诉人们,矫枉必过正,理论上说,这其中的一个‘过’字就是花不完的钱。”会场突然沉默了,没人提问,没人评论。

  如果叶子农的方案成立,那么征集出国名单就一定是两位侨领的工作。两位主席相互看了一下,钱主席说:“我个人不反对关于法律风险的解释。老许,你说说吧。”

  许主席说:“谁来操作?运作资金从哪儿来?经济风险谁承担?如果办不成怎么跟大家交代?除了退款,要不要承担违约责任?人家开证明、转户口、到指定地点集结……这些都是要产生费用的。侨领要是糊弄了人家,这影响大了,以后怎么在道上混哪。”

  叶子农说:“我有一套住房和一间店面房,都很小,当时是32万美元打包买的,抵押贷款能筹点钱。我账上还有点钱,凑到一起能筹集20多万美元,不管谁来操作,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么多。我认为劳务输出的人数不能低于120名,如果办不成,除了退款每人补偿1000美元,两位主席可以把12万美元补偿金先行冻结。”

  许主席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很感动了,真出现那种最糟的情况,我们去做解释工作。如果失败,你先破产了。就凭这一条,我信你。”

  林雪红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她站了起来,想对叶子农鞠个躬,说句感谢的话,就在她刚要做出鞠躬言谢的姿势时,叶子农立刻以手势制止了。叶子农说:“别鞠躬,别说谢,我不受这个。大家知道,房屋抵押贷款手续烦琐,周期很长,匈牙利政局的演化趋势和罗家的债务期限是否允许贷款程序按部就班?在座的各位是否需要考虑房产抵押即刻变现?我提这个问题或许不合理,但这是我个人能力的极限,合理是一回事,我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个问题你们商量,我回避,就先告辞了。”

  叶子农收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起身要走。

  这时,两次会议一言不发的布兰迪说了一句:“叶先生,请您留步。”

  叶子农站下。布兰迪说:“我也是罗先生的朋友,我很想知道‘见路不走’是什么意思。罗夫人认为罗先生是因为‘见路不走’才导致莫斯科投资失败,我很想知道您的评价。”

  叶子农说:“那不叫见路不走,那叫事于道,又走了一条见路不走的路。见路不走就是实事求是,不住一法,你理解成不拘经验教条就行了。”叶子农说完整理了一下领带,与钱主席握了握手离开会场。

  许主席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大家,问道:“大家认为需要商量吗?”会场再次沉默了,大家都不表态,又似乎都在等着别人表态,就这样沉默着。

  终于还是戴梦岩打破了沉默,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不明摆着的事嘛,我是最大债权人,我不在乎谁还在乎?变现的钱我可以出,但有个条件,你们先去查查这个人,你们谁对这人知根知底?运作资金不是一下子就用那么多的,启动资金不需要很多钱,他账上不是有点钱吗?他要真有诚意就先用着,启动资金不够我可以给点,但后续运作资金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知根知底了大家都踏实,起码别闹出个笑话。”

  库格列夫冒出了一句:“有房产抵押你怕什么?”

  戴梦岩说:“我怕他到时候赎不起。”

  库格列夫说:“其实这就是典当,赎不起你就卖他房子。”

  戴梦岩说:“有那么简单吗?既然那么简单你们怎么不揽过去?变现抵押物要不要来柏林办手续?要不要机票、食宿、时间、精力?中途如果再有变故算谁的?谁愿意这摊子还没完呢又惹上个新麻烦?搞不好再落个你给人家逼得无家可归了,你干吗?既然非逼我说出来,那好,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算了,我不想说了。”

  钱主席笑着说了一句:“卖那种房子你嫌丢身份。”

  戴梦岩没有吭声,或者说是没有辩解。

  许主席说:“我同意调查,是该摸摸底。其实我们知道的情况都是听说,就连罗家明也并不是真正了解这个人。但是怎么操作呢?如果没有特殊渠道,调查一个人是很难的。”

  老九插话说:“我倒有个路子,是谁就不便说了,只是……要花点钱。”

  戴梦岩问:“多少?”

  老九思忖了一下,说:“怎么也得5000美金吧。”

  林雪红说:“这钱我出,还有启动资金我也想想办法,能凑多少是多少。”

  布兰迪抬手做了一个报名的姿势,说:“调查费我出了,你的钱用在项目上吧。大家都在尽力,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钱主席与许主席耳语了几句交换过意见,然后站起来说:“戴小姐急着赶回北京,趁现在人都在,应该马上找叶先生签订房产抵押协议,抵押数额你们协商,协议可以规定戴小姐有权根据调查结果决定是否完全履行协议,我和许主席愿意做证明人。”

  戴梦岩说:“你们去谈吧,协议拿回来我签字。”

  梁士乔说:“我去。”

  钱主席说:“这样的话,这个会议就非常圆满。如果大家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看就可以散会了,先送大家回酒店,然后我们去见叶先生。”

  于是,柏林债务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会馆楼下停着几辆车,其中3辆是侨会专门为这次会议临时准备的,都是会馆工作人员的私家车。散会后大家下楼,分散在会馆大门口的路边等车辆出来。

  戴梦岩和梁士乔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与其他人有五六米的距离。戴梦岩问梁士乔:“你觉得叶子农的方案有点道理吗?”

  梁士乔点下头,笑笑说:“小子够赖的。可不管怎么说,是人家站出来收拾局面了。”

  戴梦岩也点下头,往大街的远方眺望了片刻,说了两个字:“有种。”

第六章 《天幕红尘》

  柏林梅尔卡酒店是参加债务会议一行人人住的酒店,酒店大堂的休息区与接待处的服务台南北相对,休息区设有一处咖啡吧,零星坐着几位客人。

  布兰迪坐在一处可以观察到大门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份英文报纸,面前的那杯咖啡只是一个摆设,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酒店大门进进出出的人。他在等人,等钱主席他们四人签订抵押协议回来,也是在等一个结果。债务会议结束了,明天他们都要离开德国,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东酉牵动着他,如果叶子农接受了抵押变现的条件,他想在离开德国前去叶子农的住所见见这个人。他根据时间判断,抵押协议可能已经签了,因为商议条款和起草文件都需要时间,而拒签就简单了。

  酒店大门终于出现了钱主席他们四人的身影,布兰迪从他们的表情里不难看出,事情很顺利。这也是他所倾向的结果,他放下报纸起身迎过去。

  许主席也发现了布兰迪,于是问:“你怎么在这儿?”

  布兰迪说:“我在等你们。”

  许主席说:“签下了,放心吧。”

  布兰迪说:“我想拜访一下叶先生,我在等你们问一下地址。”

  四个人都诧异了一下,钱主席说:“哦,那我送你吧。”

  布兰迪说:“不,谢谢。我自己去。”

  林雪红说:“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布兰迪说:“你们吃吧,不要等我了。”

  许主席对钱主席说:“你给他写个德文地址吧,出租车司机好认得。”

  林雪红马上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递给钱主席,钱主席写了一个地址,林雪红把地址这页撕下来交给布兰迪。

  许主席笑笑说:“还想那个‘见路不走’呢?”

  布兰迪不置可否,也是笑了笑,拿着地址出酒店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在诺伊瑟尔街一幢住宅楼的单元门口停下,布兰迪付过车费下来四处打量一番,这是一条不宽的小街,楼房拥挤而破旧,沿街有些零星小店铺,巷口出人的居民肤色各异,服装风格也不同,像是平民阶层的外来移民聚集地。

  摁动5楼10号房的门铃,不多时里面就传出叶子农的德语问话:“谁呀?”

  布兰迪也不管这句德语听懂没听懂,接上话就说英语:“叶先生,我是布兰迪,下午开会我们还在一起,我可以上去坐坐吗?”话音刚落,电控门“咔”的一声就开了。

  布兰迪上到5楼,10号房的门已经开了,叶子农探出身子说:“请进。”

  布兰迪进门,见叶子农穿着拖鞋,就礼貌地问:“需要换鞋吗?”

  叶子农关上门说:“不用,我穿拖鞋不是为了干净。”

  布兰迪立刻就感到了叶子农的话是正确的,因为这个家确实不干净。岂止不于净,只能用太乱形容了,衣服堆得乱,书籍堆得乱,录像带堆得乱……这里简直就是录像带和书的世界,塞满了各个角落,都是有关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宗教、哲学、西方政治经济学之类的。3台录像机摆在电视旁边,几乎和电视一样高了,上面落满了灰尘,只有遥控器常用的几个按键还显得有点干净。写字台和电脑桌也同样是灰蒙蒙的,同样也只有键盘和经常写字的地方独成一道风景。这房子虽是两室一厅,但每个房间都很小,只有卧室那间还略显大一点,也只有那张床和床头旁边的衣柜还能透出点居家过日子的气息。

  一张低矮的小饭桌也当茶几用了,叶子农拿过一摞套在一起的塑料凳子掰下来一个递给布兰迪,说:“新的,刚才许主席他们四个来没地儿坐,我到楼下买的。”

  布兰迪打量着叶子农,下午开会时的那身西装现在换成了一件类似军服的上衣,到处都是口袋,袖子高高挽起,雪白的衬衣也不见了,里面穿一件黑色背心。布兰迪看到,换下了西装的叶子农变得自如了,这才是他真正的自己。

  布兰迪坐下,惊奇地说:“你……就在这种地方生活?”

  叶子农坐的是一只破旧的木凳子,说:“是的。找我有事吗?”

  布兰迪说:“我对你很好奇,想来看看。”

  叶子农说:“哦,那就看吧。”

  布兰迪说:“你英语很好。”

  叶子农说:“嗯,还行吧。”

  场面有些冷落,布兰迪说:“我好像不太受欢迎。”

  叶子农说:“没有,我跟人交往太少,没事不知道怎么说话。”

  布兰迪笑笑,说:“其实我也是,不善交际。”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叶子农走过去拿起话筒用德语问:“谁呀?”

  来人讲的是中文,说:“我是老九,这不明天要走了嘛,想来找你坐坐。”

  叶子农挂上话筒,摁下门锁键。

  随着楼道里一阵厚重的脚步声,老九上来,叶子农打开门说:“请进。”

  老九看见布兰迪并不惊讶,显然知道他在此,只是用英语招呼道:“你好!”

  布兰迪也起身礼貌地说:“你好!”

  老九打量一番屋子,跟布兰迪一样惊奇,只是含蓄地说:“这儿……不大宽敞啊。”

  叶子农说:“嗯,不大宽敞。”

  老九对布兰迪说:“我没打扰你们吧?我知道你在这儿,可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这不明天要走了嘛,真没时间了。”

  叶子农也给老九掰下一个塑料凳子,说:“都别站着,坐下说。”

  老九的身材比布兰迪还高大,单薄的塑料腿在重压下与地面发出“吱吱”的响声,矮小的凳子也使他的身体不得不呈蜷缩状,坐下说:“叶先生这事办得仗义,我挺佩服的,我要不表示表示,这心它落不下。其实也没啥,就是想请你吃顿饭。”

  叶子农说:“别,这个我可不受。吃饭可以,到了我这儿我做东,不然就算了。”

  老九说:“不给面子?”

  叶子农说:“扯哪儿去了?吃了你的饭就默认了仗义,可这事跟仗不仗义的没关系,凭空扣个帽子你受吗?”

  老九一时语塞了,一个合适的词都找不出来。

  布兰迪看在眼里,随和地说:“一起吃个饭很好,不必为什么,就是一起聊聊。”

  老九说:“那……就只好让叶先生破费了。”

  说到吃,叶子农来了兴致,说:“柏林城别的我不敢说,就对吃有了解,哪条街有什么好吃的我张嘴就说出来,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

  老九说:“德国除了香肠火腿没什么特别好吃的,要说吃还得是中国料理。”

  布兰迪说:“我吃什么都可以。”

  叶子农想着说:“中餐馆……望河楼有几个菜不错。”

  老九说:“行啊,那就望河楼。时间也不早了,那咱们就望河楼聊吧。”

  叶子农说:“你们稍等,我换件衣服。”

  老九说:“不用,我不介意这个。其实你不适合穿西装,这样就挺好。”

  于是,三人下楼。

  叶子农走到路边一辆白色大众轿车跟前拿钥匙开车门,而布兰迪和老九都下意识地打量这辆车。这是一辆最普通的轿车,从陈旧的外观上看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却非常干净。

  布兰迪笑着说:“叶先生,你的车比你的家干净啊。”

  叶子农说:“多说,出了门就是公共规则。”

  老九身材高大坐在后面,布兰迪坐在前面,叶子农开车朝望河楼饭店驶去。

  望河楼饭店顾名思义是坐在饭店可以望到河,因施普雷河而得名。施普雷河是哈韦尔河的分支,两岸建筑林立,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闪着金光,水鸟在水面上飞翔,远处的柏林电视塔在一片楼群后面高耸,坐在饭店隔窗而望,外面的景色就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叶子农显然对这家饭店很熟悉,进了门看也不看就径自上了二楼,选了一张位置靠里而又临窗的桌子,点了泼辣腰花、剁椒鱼头、北京烤鸭、夫妻肺片四个招牌菜,要了几瓶啤酒和几个时令小菜。叶子农开车不敢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这桌酒席没有开场,没有礼仪式的碰杯,非常随意。由于布兰迪的存在,三人的谈话一直都是用英语。

  老九喝口啤酒,说:“其实这次来谁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都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你给林雪红扔几个小钱打发了,大家看到罗家尽力了,也就只能这样了。大家这次来真的不是因为有什么希望,只是给罗家一个体面的收场方式,这谁心里都清楚。”

  布兰迪说:“是这样的。如果我不是正在休假,我是不会来的。”

  老九说:“你这么有办法,之前怎么没干点什么呢?”

  叶子农说:“你的问题是个问题了,你在这事里的利害关系不该在意这类问题。”

  老九说:“我就是觉得,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叶子农笑笑说:“你是非得从我这儿挖掘点自卑才踏实啊。”

  老九赶忙说:“不不,真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布兰迪搭话了,说:“叶先生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我有个疑问,以叶先生的思辨能力,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应该早有结论了,还用等到东欧社会主义阵营解体吗?”

  叶子农也笑笑说:“那就是我太笨了吧。”

  布兰迪说:“我是认真的。”

  叶子农说:“不谈这个,个人爱好而已,不值一提。”

  布兰迪说:“这样谦虚……就有点做作了吧?据说你研究马克思主义二十多年了,马克思主义对世界产生过巨大影响,怎么能说不值一提呢?”

  叶子农笑了,说:“照你的意思,我要揣本《圣经》就有了上帝的价值,没那好事吧?”

  布兰迪说:“嗯,这话是有点问题,但我确实是认真的。我对你很好奇,你不认为马克思主义已经失败了吗?这个结果非得需要成为事实才能被你认识吗?”

  叶子农说:“马克思主义胜利失败关我什么事?我不愿意跟人讨论这个问题,谁的看法谁揣着,我没想去影响谁,也没想去受谁的影响。”

  布兰迪说:“你可以不去影响别人,但即使马克思主义已经失败了却还在影响你。我好奇的是,是什么样的教育能让你这种思辨能力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居然丧失判断力?”

  叶子农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马克思主义?”

  布兰迪说:“简单说,马克思主义就是斗争,社会主义就是公有制。”

  叶子农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布兰迪说:“至少意识形态的两大阵营在这一点的认识是一致的。”

  叶子农说:“那你就是拿别人的东西糊弄事了,你知道的只是别人的认识,你知道别人的认识和你自己知道,不是一回事。”

  布兰迪怔住了,想了一会儿说:“嗯……是的,不是一回事。”

  叶子农说:“如果我也拿别人的认识当知道,那就是有判断力了?”

  布兰迪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社会主义阵营解体总是一个事实,这至少不能说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吧?”

  叶子农说:“牛顿定律是胜利的还是失败的?马克思主义是社会发展规律的学说,是规律的发现和解释,属于准不准确,不属于胜败的评价范畴。”

  布兰迪说:“那东欧社会主义阵营解体算什么?”

  叶子农说:“你既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就不妨再捎带问一句,那即将诞生的欧盟又该算什么?如果谁挂了块牌子就是什么,那就不用见相非相了,谁还不会挂块牌子?苏维埃不是被谁骂垮的,欧盟也不是为了主义凑在一起的,是成员国生产力发展的需要,生产力资源社会化和全球化是生产力自身的发展要求,是人类要过好日子的本能。如果欧盟有一天沦为政治工具或另一种形式的大锅饭,它会像苏联一样垮掉,半点没商量。”

  布兰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思索着说:“这个观点——太大胆了,这就意味着对立的双方都在走着与各自旗帜相背离的道路,恐怕两大阵营的学者都不会认同,待别是红色信仰这一方。如果是规律的友现和解释,就否定了作为某个阶级获得解放的法宝。如果马克思主义失去了共产主义的美丽许诺,这个学说的信仰价值就将不复存在。”

  叶子农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三个正在望河楼吃饭,你信吗?”

  布兰迪说:“这不是信不信,是就是。”

  叶子农说:“所以,信即不是,信仰只管需要信仰的用,对我这种刨根问底的疯子就不用谈信仰了。”

  布兰迪看着叶子农,突然有些困惑了,说:“那你……到底是赞成马克思主义的?还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

  叶子农说:“我不是赞成的,也不是反对的,我是要知道马克思主义本来的。”

第七章

  千金一勺卤,万贯一口汤——这是“老九面王”门头两侧的一副对联,纯铜材质,比招牌上的字体要小一些,没有译文,也不管美国人看懂看不懂。格罗蒂亚大街是纽约一条比较繁华的商业街,“老九面王”地处这条街的西段,坐北朝南。

  老九今天来晚了,昨天由于气候原因航班在中转机场滞留,凌晨才飞抵纽约。现在还没到午餐时间,门口的车位都空着,老九停好车却迟迟没下来。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觉得这副对联特别刺眼,却又不由自主想多看它两眼。他只是去了柏林几天,还不至于有陌生感,只是柏林的某些东西触动了他,不同的心境使他对这副对联有了异样的感觉。

  老九并不姓老,本名慕容久,周围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叫他老九,叫得久了,许多人连他的本名都记不起了。

  说起老九面王,还得从老九的父亲慕容府说起,慕容府是个独子,单名一个“府”字取人丁兴旺、家业昌盛之意。慕容府是河南信阳人,抗日战争参加国民党部队,1949年随国民党部队撤至台湾,1951年去了美国,从一碗杠子面开始创业,创立了“面王府”这块金字招牌。既然敢号称“面王”,自然在面食上有过人之处,面王府的鼎盛时期曾在纽约开4家店,都不是租店经营,而是自己的房产,每个店面都够得上气派。

  到了老九这辈仍是独子,父亲给他取名慕容久,意喻昌盛长久。老九声音浑厚,天生一副好嗓子,曾试图在演唱方面发展,考上音乐学院深造了几年,怎奈他生性粗犷,为人忠厚耿直,既干不了这表达感情的细腻活儿,也适应不了演艺圈里的明争暗斗,大学毕业后服了几年兵役,眼看在演艺圈没有发展,只好回餐馆跟随父亲打理生意。

  几年前两位老人先后过世,面王府的生意也由此日益衰落,老九不得已租出了3个店面,自己经营老店。老九这人信命,重金请来算命先生算时运,算命的说你父亲去世了,罩不住你了,你要改字号。于是老九就把一个远近闻名的面王府改成了现在的老九面王。字号改了,可是店里的生意仍旧不见起色。老九虽然家底雄厚,3个店面租金收人也不少,但是作为“面王府”的传人,毕竟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而是坐吃父辈的老本,心里终归是块隐痛。

  千金一勺卤,万贯一口汤——这是“面王”立命安身的秘籍。老九是个本分人,在父亲店里刻苦学习厨艺,算是得了父亲真传,也想在餐饮界干出一番业绩,可偏偏就连个餐馆都搞不红火,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家传秘籍到了他这儿就不灵了呢?

  店里的吧台领班从玻璃窗见老板迟迟没下车,忙出来问:“九哥,你不舒服吗?”

  老九说:“没有,走神了。老九下车关上车门,按了一下遥控门锁,车门就锁上了。

  来到吧台,老九看了看这几天的营业报表,到餐厅、厨房例行巡视了一遍,然后去了二楼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文件柜里把一沓员工登记表找出来,查一个名叫“方迪”的留学生的住址和电话,查到之后就往方迪的住所打电话,没人接,他判断方迪应该是上课去了。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老九带上点钱下楼,开车去了纽约圣尼耶尔大学商学院。

  等到放学时间,学生们鱼贯涌出校门,老九站在门口专注地搜寻方迪的身影,看到她和几个不同肤色的同学说笑着走来,他想等方迪走近了再打招呼,而方迪也发现了他。

  方迪25岁,属于那种少见的漂亮,脸形好,皮肤好,身材好……她长发乌黑,束着简洁的马尾,白色弹力内衣外面是一件黑底暗格上衣,没系扣子。低腰牛仔裤束着一条宽牛皮带,宽大的不锈钢皮带扣在弹力内衣下极有分寸地露出一半,融野性、妩媚、时尚、典雅于一身,不是简单的动人。

  方迪惊讶地问:“九哥?你怎么在这儿?”

  老九说:“等你。”

  方迪用英语跟同学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然后问老九:“有事吗?”

  老九说:“有点事。不介意的话,中午想请你吃个饭。”

  方迪说:“中午不行了,已经约好了去一个同学家里聚会,是早就约好的。九哥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了,不用这么客气。”

  老九说:“其实也不是请客,这事它七扭八拐的不好说清楚,就是找个说话的地方。”

  方迪问:“很急吗?”

  老九说:“算是吧。”

  方迪说:“很急的话……我下午没课,你到中华总会找我吧,我在那儿排练节目。这不快到中秋节了嘛,总会要搞台晚会,有我个跳舞的节目。九哥,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啊?”

  老九说:“这个……几句话还真是说不清楚。你排练到几点?”

  方迪说:“说是到6点。”

  老九想了想,说:“你排练节目,我也不好打扰。这样吧,我6点钟去找你,晚上一起吃个饭,到时候咱们再详谈。”

  方迪说:“那好吧,如果提前排练结束了我就在总会门口等会儿。”

  中华总会是林林总总的华人社团里规模较大、规格较高的组织,汇集了商业、文化、艺术、宗教各个领域的优秀人才,也有一定的官方背景。总会每逢重大节日或重大政治事件都会组织一些活动,以此凝聚华人,表达华人的声音。

  老九对中华总会人熟、地熟,将近6点的时候赶到总会大院,停好车,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来到小礼堂,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音乐声叫喊声响成一片,非常喧闹,进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不同的节目各练各的,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礼堂被分割成了几个区块,原有的长条椅统统被归置到一个角落,参加排练的人除了艺术指导,绝大多数都是业余演员。纽约华人有个传统,凡是总会的公益活动,很多人都会自觉尽义务,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方迪在一个圆台子上独舞,圆台高度约40厘米,直径有一米多。录音机里播放的是一段节奏强劲的打击乐,两只落地音箱的低音喇叭突突地弹跳,就仿佛要爆出来。方迪随着强劲的节奏忘我地舞蹈,一招一式都能让人感觉到是有点功底的身手,那舞跳得,像火一样激荡,像水一样柔美……艺术指导站在一边审视着,不时摸起拳头晃晃表示非常满意。

  曲终,艺术指导拍拍手走近说:“好!很好!就这样定了。你回去再练练,爆发力再强一些。我再强调一遍,这节目是放在开场的,灯光、烟火一配合,上去就要把观众情绪调动起来,要那种迎面撞上去的感觉……好,今天就到这了。”

  方迪拎上包和外衣,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走近老九,说:“九哥,你来啦。”

  方迪刚走几步,那边艺术指导又喊道:“方迪,别忘了19号彩排,带上演出服。”

  方迪回头答应道:“知道啦!”然后和老九一起往外走。

  老九说:“这是谁出的馒主意,在这么小的台子上跳舞,搞不好就摔着了。”

  方迪说:“这是跟人家演唱会学来的,模仿吧,主创说这节目调动观众情绪。台子其实也不算小,动作熟了掉不下去的。”

  老九说:“好像这几年的中秋晚会你都参加了。”

  方迪说:“可别说参加,就是给人家伴个舞,顶多叫参与了。”

  老九笑笑说:“那这次算参加了。”

  方迪也一笑说:“哪儿啊,这节目本来是请的名家,据说人家要价太高,除了酬金还要负责北京到纽约的往返机票和食宿,对外还要说是义演。主办方不干了,请不起呀,就找了几个业余的来试试,我比她们还有点舞蹈底子,就拿我充数了。”

  出了中华总会大门,方迪问:“去哪儿?”

  老九说:“我请客,你说。”

  方迪说:“去台湾粥棚吧,就在我住的楼下不远,我喜欢那家的香菇粥。”

  老九笑笑,说:“我知道,你们这种家庭的子女忌讳请客。也好,就台湾粥棚,你请九哥吃碗香菇粥可以吧?”

  方迪也笑了,说:“当然可以。”

  方迪去开车,可车却发动不着了。老九把车开到方迪的车前,下来看什么情况。方迪也从车里下来了,朝车头的侧面“咚咚”踹了几脚。

  老九问:“发动不着吗?”

  方迪说:“老毛病,踹两脚就好了。”方迪再一打火,车子果然就发动了。

  老九说:“这样不能上路啊,再熄火了怎么办?”

  方迪说:“凉车有时候这样,车一热就正常了。”

  老九说:“还是应该去修一下。”

  方迪说:“去修过,人家说这车不值得修了,修一下的钱还不如再买辆二手车呢。将就着开吧,实在不能跑就不要了。”

  老九一路都担心方迪的车再熄火,但是还好,他们顺利驶到了那家台湾粥棚。

  台湾粥棚在一条住宅楼较密集的小街上,店面不大,客人也不多。到了粥棚,方迪要了两碗香菇粥和两碟春卷,边吃边谈。老九费了好大劲才把为什么要查叶子农底细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方迪听完考虑了许久,轻轻摇摇头。

  老九说:“这种事,没有特殊渠道是查不来的。我知道你不愿意沾这种招风的事,可这事真的关系重大。如果知根知底,不用她戴梦岩,我都能把运作资金拿出来。”

  方迪说:“这几年不管寒假暑假都去九哥那儿打工,九哥一直挺照顾的,要说能给九哥办事,那是九哥看得起我。可这事真的不行,一旦有政治背景或涉及法律禁止的,我的麻烦就不止我个人了,而且你花了钱也一个字的资料都拿不到。”

  老九说:“这个我懂。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查,如果你发现有问题就停止调查,调查费一分不退,你一个字的资料也不用给我。”

  方迪说:“有没有问题你怎么知道?那样的话我可以任意黑了你的钱。”

  老九说:“我相信你。”

  方迪说:“你换个成本低的渠道吧,用我成本太高,因为我用别人的成本很高。那些人是什么人?没有人情是可以白用的,你选的就是一个高成本的渠道。”

  老九说:“这些我都想过,我除了找你帮忙没别的渠道。”

  方迪想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数:“一万,你考虑一下。”

  老九说:“我明天就把钱给你送去。”

  方迪说:“如果我发现有问题或者有不适合交给你的文件,我就停止了,只能把剩余的钱退给你。我是个穷学生,担不起大责,也付不起那么贵的电话费。”

  老九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第八章

  1991年9月11日,叶子农独自一人先行来到布达佩斯,入住亚斯索尔尼酒店,这里也将是注册公司后的法定办公地,这标志着劳务输出计划正式启动了。

  在柏林动身之前,叶子农从侨会收集了大量有关国内招商引资的资料,这些资料大多都是由地方政府主管招商引资的机构组织编写,通过官方或社团流入海外。叶子农经过缜密研究,根据劳务输出计划的条件需要和地方经济利益的条件需要,选择了位于中国腹地的红川市作为劳务输出组织城市,确定以在布达佩斯建立方便面生产线作为投资项目。

  叶子农在布达佩斯受到了匈牙利华人商会的热情接待,事实证明林雪红求助华人商会是正确的,尤其是在人地两生的情况下,海外华人商会在信息交流、相互协助方面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商会的引荐下,叶子农联系了由当地华人经营的注册代理业务公司和商务咨询公司,实地考察了几家闲置厂房,选定了布达佩斯北部一家犹太人开办的工厂,提前做好了各项预备工作,就等林雪红一到正式注册公司和租赁厂房。

  匈牙利是个东欧小国,既不靠海,也没有多少自然资源,加之长期实行教条的苏联经济模式,国民经济一直不景气。东欧剧变后,匈牙利政府开放国门吸引外资,国内也加速私有化进程,然而由于整个东欧都处于裂变与战乱的状况,以及匈牙利国有经济产权的私有化转变等各种因素,导致了失业问题严重,所以外资的注册门槛很低,注册资本只要8000美元就够了,其中7000美元注资存人银行账户,1000美元交给律师,手续非常简便,有了公司法律文件就可以拿到居留卡。

  匈牙利是欢迎中国人来办公司的,但是大多数来匈牙利的人并不是为了投资经营,而是为了过渡西欧。中匈互免签证协定第一条规定,缔约一方的公民凭有效的旅行证件,可免办签证进人缔约另一方境内,并可在该国逗留30天。有接应渠道的人根本用不了30天就神秘蒸发了,又神秘现身在西欧某国。没有渠道的人或黑着身份等待时机,或办个公司当起了倒爷。所谓“北京的倒爷震东欧”,主要指的就是莫斯科和布达佩斯。

  9月15日,星期天。按事先通报的情况,林雪红一行将于晚间抵达布达佩斯。星期天各机关单位都休假,叶子农无事可做,下午来到自由市场闲逛。

  自由市场里,各国摊主与顾客之间的交易进行得热火朝天,各种不同的语言之中夹杂着一些简单的匈文与手势,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而更多的摊主是中国人,恍然间仿佛置身于中国市场,只有实地来到过这里的人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北京的倒爷震东欧”。

  叶子农漫无目的地逛着,对服装、首饰、化妆品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逛着逛着,一个卖打火机的小摊引起了他的兴趣,摊主是个20多岁的中国小伙子,穿条牛仔裤和一件灰白色牛仔夹克,坐在一个折叠马扎上。地上铺着一块一米见方的小毛毯,毛毯上摆着几十只打火机,有温州的恒星、上海的葵花、美国的ZIPPO、英国的登喜路,等等。毛毯三分之一的地万摆着十几把握柄可折合的刀,行话叫蝴蝶刀。

  叶子农蹲下,拿起一只ZIPPO火机习惯性地摆弄了几下,用英语问:“多少钱?”

  小伙子一口地道的北京腔:“中国人吧?”

  叶子农问:“你怎么知道?”

  小伙子说:“你看你,鞋是温州的,衣服是出口转内销的。”

  叶子农说:“可以呀你。”

  小伙子不以为然地说:“干这个的。哥们儿,你露底了。”

  叶子农不解:“什么露底了?”

  小伙子说:“你拿的那个是三铰链黑裂,有年头了,行家没有拿藏机玩T的,表演也最多用个酷贴章。你那手法也露怯了,那叫拈花一笑,你偷巧了,就这两下子也敢出手?”

  叶子农笑了,说:“这回你走眼了,我什么都不懂。这是收藏机?那点烟就糟蹋了。”

  小伙子拿起一只圆角纯铜火机说:“烧机就用41复刻吧,经典、耐造,还便宜。听口音你也是北京人吧?同城弟兄不多要你的,你给2万福林吧。”福林是匈牙利币,时值匈牙利通货膨胀,黑市1美元约兑换500福林。

  叶子农说:“我只有美元。”

  小伙子说:“付美元还能优惠点,你给40美金吧。”

  叶子农说:“这还便宜?我那火机跟你这一样,才50块钱,人民币。”

  小伙子不屑地说:“你那是温州仿造的,50块你都买贵了,进价不超过15块。你再看看这是什么?这是ZIPPO,正品美国造。算了,不跟你说了,啥都不懂。”

  叶子农说:“那好,就40美元。”小伙子把打火机装进包装盒里,叶子农接过打火机准备掏钱。

  突然,小伙子脸色大变,叶子农顺着小伙子的目光向自由市场的进出口望去,只见从大门口进来两个威风凛凛的匈牙利警察,那副庄严的打扮让人一见心里就休了三分,漆黑捏亮的大皮靴,灰制服、大盖帽,腰间的武装带上挂满了手铐、手枪、警棍、报话机、口哨之类的装备,两个警察昂首挺胸地走到一个摊位前,用手指着那个摊主说了一句匈文,那摊主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上去,警察翻开小本子,拿眼光不住地对着摊主相看,摊主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好像随时都可能有麻烦降临。

  叶子农问:“他们干什么?”此刻,那两个警察与小伙子之间还隔着十几个摊位。小伙子手脚麻利地将摆摊用的小毛毯四角一收,眨眼间整个摊子就变成了一个大包袱,只听里面的打火机哗啦哗啦响。看看叶子农还站着没动,也顾不上没给钱了,包袱一背就往自由市场的另一个出口跑。

  叶子农没付钱,只能紧跟在小伙子后面。小伙子到一条河边的台阶处停下来,向身后张望了一阵,确信没有警察追了才放下肩上的大包袱,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

  小伙子见叶子农跟过来了,竖了一下大拇指,喘着粗气说:“哥们儿仗义,我以为你躲了不给钱呢。查护照的……身份黑了,不给签证,抓住就驱逐出境。”

  叶子农掏出40美元递过去,小伙子接过4张10元面额的美钞验了验真假,拿出一张还给叶子农,说:“哥们儿仗义,收你3张。”

  叶子农说:“谢谢,不用了。”说完转身要走。

  小伙子急忙站起身说:“大哥留步!大老远的在这儿碰上不容易,聊两句。你刚才那手法露怯了,出去给咱玩T的丢份儿,我给你纠正纠正。我不是坏人,北师大刚毕业的。”小伙子说着拿出折叠马扎展开,这就算让座了。

  叶子农把马扎后移了一点,与小伙子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坐下说:“我是想事的时候习惯在手上摆弄,没想玩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玩T。”

  小伙子拿出烟让叶子农,叶子农推挡了一下,拿出自己的烟。

  小伙子收起烟说:“你的烟好,抽你的。”跟叶子农要了一支,从腰间的皮套里摸出打火机先给叶子农点上,自己再点,说:“大哥稍等,我先检查一下机器。”然后打开毛毯,重点检查几个贵重打火机看有没有磕碰,嘴里念叨着:“哎哟……他妈的心疼死我了。”

  叶子农笑笑说:“真是,烧什么的都有。”

  小伙子拿上刚才点烟的那只打火机说:“T是英文tricks,玩T的广义就是玩打火机的各种手法技巧,火机魔术的意思,狭义是指玩Z的圈子,Z就是ZIPPO火机。当然你玩别的火机也可以,没什么规定的,不过还是公认玩Z最正宗。看好了,我给你玩一套。”说着,小伙子开始表演,一只小小的打火机刹那间像有了灵魂一样在他手里舞动,不知火从哪里来,也不知从哪里熄灭,一轮又一轮……打火机任凭怎么翻转都游刃自如,哪里还是一块金属,简直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最后,小伙子“啪”地一甩合上盖子结束表演,说:“看见了,这才叫玩T。”

  叶子农看呆了,惊叹地说:“真没见过……了不得,太了不得了。”

  小伙子自我介绍说:“我姓沈,叫沈彪,绰号北京刀客,圈里都叫我彪哥,其实他们好多比我大,圈里不按年龄,论道行。我真不是坏人,北京师范大学刚毕业一年,我倒是想学坏来着,可来不及呀,没时间。玩T要的是功夫,功夫不到说啥你都是秀才。”

  叶子农纳闷:“你玩火机,怎么会叫北京刀客呢?”

  沈彪说:“外行了吧?玩T不懂刀,你只能算半个江湖。今天手头没Z油,不然来个火之浴什么的。蝴蝶刀有几把,我给你来一个。”

  沈彪拿出一把蝴蝶刀“oilPill911”舞动起来,只见刀光如雨,不见刀在何处,看得人眼花缭乱,犹如漫天蝴蝶……突然一个炫目的收刀动作,戛然而止。

  叶子农又看呆了,说:“这刀是真格的吗?”

  沈彪眼光一竖,说:“笑话!Bm47,美式几何刀头,人称鬼溅血,没几年功夫玩不了这个。看看我这手,刀伤都够你数的。”沈彪伸过手去,叶子农一看,果然满是刀痕。

  叶子农说:“你多大了?我看你不像刚毕业的。”

  沈彪脸一红,沮丧地摇摇头说:“今年28了,高中复读一年,大学多读一年,硕士又比人家多读一年,学分难修啊,兴趣不在那儿。唉……想家了,还是咱北京好哇,哪像在这儿整天被警察追着,真他妈跟孙子甭找钱。”

  叶子农说:“那就早点回去吧,路费不够吗?”

  沈彪说:“那倒不是,我是借道去美国。看了篇报道,世界Tricks大赛美国的托尼卡拿了第一,我那叫一个来气。你说,没有咱中国人参加的项目能叫世界第一吗?我就是再苦再难也得到美国给他灭了,咱中国有人呢,他是第一我他妈往哪几放?”

  叶子农说:“就为这点事,至于吗?”

  沈彪一听生气了,说:“中国就是让你这种没血性的人给耽误了。算了,不说了,一点兴致都没了,你走吧。”

  叶子农打量着沈彪想了一会儿,说:“有联系电话吗?给我一个。”

  沈彪问:“干吗?”

  叶子农说:“两个月内也许有人跟你联系,能不能帮上忙看你运气了。”

  沈彪赶紧拿出纸笔写下电话、姓名交给叶子农,也顾不得生气了。

  叶子农看了看,起身说:“出门不易,多保重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沈彪追上一步:“大哥,还没请教尊姓哪。”

  叶子农没回头,只是摆摆手说了一句:“不值一提。”

  晚上,叶子农知道林雪红一行飞抵布达佩斯的时间,所以没有出去找吃的,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了。其实这几天他一有时间就走街串巷找吃的,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不会先关注当地的风景名胜,而是先打听风味美食。

  时间不多久,林雪红来电话了,说他们已经住进酒店,一会儿就过来。几分钟后林雪红带着两男一女来了,其中一位是库格列夫,叶子农在柏林会议上已经认识了。大家礼节性地握手寒暄,然后到客厅就座。客厅沙发坐不下5个人,林雪红就拿来一把椅子坐下。

  林雪红介绍道:“这是莫尔先生,食品机械工程师。这是徐红女士,翻译。”

  莫尔30多岁,美国人,五官端正,个子很高,朴实的脸上总挂着微笑,看上去亲和而开朗。徐红20多岁,美籍华人,长得很漂亮,留偏分式齐耳短发,中等个子,穿一身质地很好的浅色裙装,人显得非常有灵气。

  叶子农用英语问:“莫尔先生,测量工具都带了吗?”

  莫尔点点头说:“是的。”

  叶子农说:“明天签厂房租赁合同,厂址的选择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一经签字厂房就不能改变了,但标准配置的生产线不一定跟厂房匹配。你只有两天的时间勘察场地,如果标准配置的生产线跟厂房不匹配,怎么改装、变通,到了红川以后你跟厂家谈。”

  莫尔说:“我明白。”

  叶子农说:“大家旅途一天了,以后有时间聊,林总先带大家去吃饭,吃过饭你们早点休息,林总来我这里一下。”叶于农所称的林总就是林雪红。

  林雪红说:“那好,我先带他们去吃饭。”

  送出几个人,叶子农关上门躺床上想事。林雪红没提过库格列夫也要来,库格列夫的出现让他感到诧异,他不知道库格列夫与罗家的背景,也不知道林雪红的用意,但是林雪红刻意隐瞒了这个情况,但是人已经来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雪红没来,电话却响了。

  叶子农拿起电话。

  林雪红说:“叶先生吗?我已经带他们吃过饭了,我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里,这儿的环境很好的,我请您出来喝咖啡好吗?”

  叶子农说:“好的。”

  这是一家高档咖啡馆,与酒店相邻,来这里的大多是能住得起酒店的客人,当地人光顾的并不多。叶子农来到咖啡馆,在林雪红面前坐下,要了一杯咖啡。

  林雪红从包里拿出一张授权书,说:“材料和印章都带来了,您先看看这个。”授权书上写的是:纽约裕香阁公司委托叶子农全权负责公司在布达佩斯筹建方便面厂的各项事宜,落款是纽约裕香阁公司印章和林雪红的签名。

  叶子农把授权书装进上衣口袋,说:“有几件事,得和你交代交代。劳务输出的批文下来之前,红川方面一定会来布达佩斯进行资信考察,既是怕出错,也是出国旅游。厂房租下来以后,圈个围墙,修个大门,到旧货市场收购一批桌椅床铺,花钱要少,摊子要大,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你是真办厂、真干事的,凡不体现真办厂、真干事的都是白花钱。

  林雪红说:“明白。”

  叶子农接着说:“劳务输出对于红川方面是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妨碍人家乌纱帽你就过得去,但这毕竟是出国,难免会有红川的人搭车,这是必办的事,推了这个也就推翻了整个计划。这事你要早做准备,要联络可靠的渠道。”

  林雪红说:“这个我想到了,我和许主席谈过,也和钱主席联络过,他们的渠道还是比较可靠的,只要肯花钱,应该没问题。”

  叶子农说:“要特别提醒一下,这钱怎么花很重要。对于红川搭车出国的,帮忙与变相行贿是条杠杠,过了界就构成犯罪。”

  林雪红说:“这个我懂。”

  叶子农说:“罗慧娟还得去莫斯科,要向当局主张资产权利,劳务输出结束以后人可以回来,但是主张资产权利的事得继续挂着,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毕竟还存在,就是当局收归国有也得有个法律程序。劳务输出计划是基于莫斯科的资金支持,你们不去讨这个钱,布达佩斯建厂就是一个骗局,其法理就断了证据链。你是挪用担保金,不是侵吞担保金,要让将来担保金的处理成为另一个法律关系的事。”

  林雪红说:“慧娟肯定不愿意再去莫斯科,我跟她谈谈,她会顾全大局的。”

  叶子农说:“在主张权利的同时,要尝试转让公司,你就理解为打包出售不良资产。资产在你手里不良,不一定到了别人手里也不良,要送给能拿动这个包的人物。归公你连一个钢蹦都收不回来,归私你还有可能落几个。”

  林雪红说:“这个我没想过。可以试试,反正已经这样了。”

  叶子农说:“别的就没什么了。”

  林雪红说:“叶先生,这会儿您不忙吧?”

  叶子农说:“不忙。”

  林雪红说:“您要是不忙的话,我想跟您说说那几笔债务的背景。”

  叶子农说:“如果仍然是债务的性质,什么背景还重要吗?”

  林雪红说:“对家明,对我,都很重要。”

  叶子农说:“哦,那就说吧。”

  林雪红说:“先说九哥吧,其实家明跟老九就不认识,欠老九的钱是家明接餐馆时房主拿分期付款的部分债务抵债抵过来的,家明是跟售房代理公司签约在先,跟房主欠老九的债务抵换在后,根本不是家明跟老九借钱。库格列夫的钱本来是绑在家明名下掺的暗股,这点钱不可能成为股东,也不是光有钱就能成股东的,只是当时是口头约定,没凭没据的,现在就变成借钱了。戴梦岩的钱是家明他妈看他挺作难的,家明又舍不下脸向朋友开口借钱,就找戴梦岩借了一笔钱。只有布兰迪的钱是家明开口借的,但是连布兰迪自己都知道,这点钱真是象征意义的,仅仅是家明想跟布兰迪保持关系。您也许不知道,家明这人向来是走精英路线的,在美国他需要布兰迪这种精英阶层的朋友。”

  林雪红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咖啡润嗓子,接着说:“家明刚来纽约时,住房是通过中介公司租的,房东就是布兰迪。当时布兰迪正在离婚,女方不要实物,只要钱,布三迪就四处筹措离婚费,家明既然知道了这事,觉得是个机会,当时家明的投资项目还没启动,手里也有闲钱,就给布兰迪送去了一笔钱,其实那笔钱布兰迪只用了4个月,很快就还了。后来家明买了房子,跟布兰迪没联系了,就想了个借点小钱的法子,布兰迪也不好拒绝。”

  叶子农问:“你想说什么呢?”

  林雪红说:“我想说,家明是要脸面的人,饿瘪了肚子也要挺着腰。我们不敢说自己高贵,可也不是低三下四求生的人。”

  叶子农说:“你们高不高贵,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雪红说:“在柏林开会的时候,我想对您表示一下感谢,您说您不受这个。您不受这个,那您受什么呢?”

  叶子农说:“要谢你谢他们,没有他们的帮助办不了这事。对于我,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不是你可以要求来的,也不是你可以谢来的,没什么可受的。”

  林雪红问:“您为什么要帮我?”

  叶子农说:“你该把‘我’字改成‘罗家’,是罗家。这个问题不是你现在该问的,是你来柏林之前就该想清楚的。”

  林雪红说:“叶先生,其实我对您是不了解的,我说几句话您别生气。库格列夫是我让他来的,他一直给家明打下手,也希望有点事做。我打算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您可以随时来视察工作,库格列夫也完全能胜任这儿的工作。”

  叶子农说:“苏联正在解体,匈牙利正在改变苏联模式,或者说正在摆脱苏联控制,这种时候不宜把俄罗斯人放到这里工作,出了安全问题你我都负不了责任。”

  林雪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这是个问题,我确实没考虑过。不过我还是想很不礼貌地问一句,您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我是女人,本能需要安全感,所以我想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便于您来视察工作。还有刚才,我觉得晚上去您房间不方便,所以把您约到这儿了。”

  叶子农眼神里掠过一道惊愕,随即平息了,说:“这会儿我觉得自己很笨,不管我怎么回答都是对你不尊重。刚才是我疏忽了,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说,人是有情绪的,有情绪说话就容易偏激,这会儿我就很想说句很偏激的话。”

  林雪红问:“什么话?”

  叶子农平静地说:“这世界,真他妈容不下一点美好的东西。”林雪红的脸噌地一下就涨红了。

  叶子农说:“诺尔库克是个权钱结构的腐败公司,至少这个不能让罗兄有底气认为自己是好东西。我就更不用说了,劣迹斑斑,从来就没是过好东西。”说着,叶子农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说:“我跟罗兄交往不多,可那点东西真干净,这对我是收藏。”说完叶子农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在中介公司和华人商会的陪同下,叶子农一行按约定前往厂房出租方的驻地办理承租合同,4辆轿车沿瓦茨路向北,穿过多瑙河之后再向北,在接近古罗马城址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路上进人一家已经停业的食品厂。

  厂主是一个50多岁的匈籍犹太人,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候了。

  叶子农向厂主介绍了承租方的法人代表林雪红,然后大家就步行陪同林雪红再次看了一遍厂房。叶子农决定租下的这两幢厂房原是食品厂的一个生产车间、一个产品库房,两幢建筑都是坐北朝南,与旁边最近的其他车间相距50多米。库房的后面隔着围墙是3栋一字排开的3层宿舍楼……不难看出这曾是一家相当有规模的食品厂。据厂主介绍说,以前这里的工人大多是来自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的打工者,而且流动性很大。

  叶子农指着一栋宿舍楼对林雪红说:“这栋宿舍和两个厂房是我们的,我们把这部分的隔墙推倒,把属于我们的场地用围墙圈起来,大门开在东侧,形成一个独立的厂区,这样便于管理,已经和厂主谈好了,都在合同里。宿舍楼有36个房间,每个房间上下铺能住6个工人,完全够用,留下一楼几个房间做伙房和办公室。”

  林雪红也极认真地点点头说:“嗯,很好。”

  这时候叶子农和林雪红是用中文交谈的,不需要翻译,但是女翻译徐红可能与林雪红比较熟悉,还是插了句嘴,说:“林姐,宿舍楼的房间当餐厅有点小了吧?”

  林雪红说:“把东头的两间房打通了当伙房用,工人打了饭到自己房间吃去。”

  华人商会的一位朋友也说:“刚创业没必要那么正规,其实工人更困难,不困难谁来这儿打工啊,以后生意好了可以逐步改善。”

  看过了外部场地,大家又陪同林雪红到厂房里视察,厂房里废旧的机器还没拆走,上面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停产很久了。

  厂主用英语对林雪红说:“签过合同以后,我们会按合同在10天之内清空厂房。”林雪红也用英语回答:“好的。”

  视察厂房之后回到办公室,林雪红作为承租方法人代表的身份没有对叶子农的选址提出异议,于是双方正式签署厂房租赁合同,合同文本是厂主准备的,一式三份,因为中介公司也要持有一份,中介公司是要凭借这个向承租方收取服务费的。叶子农把合同文本又详细看了一遍,没有问题,双方就开始签字。

  林雪红把纽约裕香阁公司的印章盖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包里拿一万美元定金交给厂主,厂主也把厂房的设计图和地下管线图等资料交给林雪红。合同规定,厂房年租金为两万美元,自机器投产后开始起算,租期15年,租金按每年1.5%的比例递增。定金一万美元,如6个月内厂房不能投人使用,合同自行失效,定金一万美元归出租方所有,承租方无权索回。签完字,厂主和林雪红两人只是握了握手,没有香槟酒,也没有掌声。

  华人商会的那位朋友笑着说:“林总,这也太简单了吧?”

  林雪红也笑着回答:“哪里,晚上请大家吃饭,以后还仰仗各位多照应呢。”

  叶子农对莫尔说:“从现在起,这些建筑的使用权就归我们了,你可以工作了。”

  莫尔说:“明白,我只有两天的时间。”

  叶子农又习惯地把衣袖推上去,点上一支烟。布达佩斯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现在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在想红川……

第九章

  星期五的晚上,方迪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方迪脖子上挂着专业监听耳机,一会儿抽口烟,一会儿抓起酒瓶喝口啤酒。那台专业的开盘录音机转转停停,她听一段,摁下暂停,娴熟地操作键盘打成文字。录音机里的内容是对方把采访录音通过电话传输从北京传到纽约的,方迪再用麦克风对着电话听筒把录音采集下来,所以音质很差,有些说话片段需要戴上耳机加大音量反复听,再结合前后问答判断才能明白意思。从国内传过来的关于叶子农的调查资料有传真文件和采访录音两部分,她需要把两部分汇总、归纳,形成一份简明扼要的调查报告。

  方迪出身于军人世家,爷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父亲是少将,哥哥军校毕业后就下连队,走的也是从军道路。方迪从小在北京军区八号家属院长大,简称“军八大院”,因为大院有一种“比”的风气,比谁家的孩子有本事,比漂亮,比才艺……所以大院的孩子特别能吃苦,军八大院也就有了“魔鬼大院”的别称,意思是孩子受苦的地方,从军八大院出来的孩子都以此为荣,常挂嘴边一句话:我是谁?魔鬼大院出来的!

  方迪19岁就读纽约圣尼耶尔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读完新闻学硕士又报考圣尼耶尔大学商学院,攻读工商管理学硕士,还有一年即将毕业。她从19岁独自离开北京,在纽约这座城市已经生活6年了,已经逐渐适应了这座多元文化的国际大都市。

  这是圣尼耶尔大学商学院附近的一座学生公寓,分4种户型,可以独租,也可以几个人合租。方迪是一人独租的小户型,卫生间和厨房很小,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15方米左右的房间,集客厅、卧室、书房于一室。房间里除了单人床和衣柜,最显眼的就是靠墙摆放的一张裱画台子,2米多宽,1米多深,上面摆了一堆新闻采编的设备,有专业录像机、专业摄像机、开盘录音机、有线麦克风、喷墨打印机、电脑、显示器、音箱,俨然就是一间新闻采编工作室。除了这些还有台式化妆镜、化妆品、碗筷等生活用品,这虽然不是一张严格意义上的桌子,却是集梳妆台、写字台、电脑桌、视听编辑、饭桌于一台。裱画台、单人床和衣柜摆放得很拥挤,硬是挤出了门口的一片不到5平方米空地,视觉上显得很不协调。方迪喜欢跳舞,这块空地是她闲时练舞的专用领地。

  开盘录音机时断时续。

  陕北延秀当年村支部书记的声音:子农刚下乡嘛,那时还是个娃,我问他会做啥,他说会打架,那我说那你去看山林吧……

  陕北延秀一女村民的声音:子农那脏得呀,脖子上生疮,手都冻烂了,就那,人家不耽误学习,那《资本论》啥的,厚得像砖头……

  陆军作战部家属院前居委会主任的声音:哎哟,是1978年平的反吧,房子和补偿款子农都没要,那孩子倔,说那是父母的命钱,花不出去,他说他们都是党的人,要尊重他们的信仰,他们的东西都当党费交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位学者的声音:有过几次交流,见解独到,我认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专家。他去柏林是必然的,东柏林是研究共产主义运动变化的重要标本,我相信子农已经预见到了柏林墙即将倒塌,作为学者当然希望目睹那一幕,见证历史……

  方迪一边工作,一边不时通过衣柜的镜子看看自己。这个角度不是巧合,是她从一开始布置宿舍就设计好的角度,这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大概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孤芳自赏。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镜子里的女人也在她脑海里不断幻化,像一个风情万种的极致女人。

  调查报告终于整理出来了。关于叶子农的调查报告:

  叶子农的父亲,叶辉——1918年出生,1935年参加红军,1937年入党,延安杭日军政大学毕业,历经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历任排长、副连长、营长、团长、师政委、陆军作战部参谋,少将军街。1967年被造反派隔离审查,1968年被送五七干校劳动改造,1970年因劳累折磨诱发肺部枪伤致死,时年52岁。

  叶子农的母亲,林静如——1928年出生,上海大资本家的女儿,1947年参军,1949年入党,1950年被派往莫斯科大学学习,1952年在朝鲜战场与叶辉相识,1953年任外交部俄语机要翻译,1967年被造反派批斗,因不堪凌辱投河自尽,时年39岁,留下遗书:我对党是忠诚的,我对共产主义事业是忠诚的,请党审查我。

  叶子农本人,叶子农——1954年出生,1960年入北京军区机关小学,1966年入北京红杉中学,1967年因父亲被隔离审查和母亲“自绝于人民”而在学校深受歧视,纠集团伙称霸一方,游荡在校园内外打架斗殴。1970年初中毕业下乡,到陕西延秀插队落户,做护林员,因为打架不要命远近闻名。为了搞明白父母至死都忠诚的那个信仰到底是什么,从这一年起他开始大重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为了直接阅读原著刻苦学习英语、德语。1978年父母平反,叶子农把落实政策的房子和补偿款全部都替父母当党费交了。同年中国恢复高考,叶子农考入黄埔政法大学,两年后退学。1981年叶子农考入六祖佛学院,两年后再度退学。1984年沿当年红军长征路线进行革命历史考察。1987年在陕西清东油田开办汽车修理厂,涉嫌利用价格双轨制倒卖紧缺物资。1988年侨居柏林至今,目的是以东西柏林为标本研究共产主义运动变化,据一位学者说叶子农对柏林墙倒塌有预见,去等待目睹那一幕。

  综合被访者的评价:一、懒散,没有上进心。二、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专家。

  1991年9月20日

  方迪把原始文字和语音整理出来,形成简练的叙述文字,再把中文稿按照要求翻译出一份英文稿,两种文字稿各打印3份,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做完了全部工作。她困极了,倒在床上便睡,直到被闹钟叫醒,睁开眼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床头的课程表,一翻身又睡了。

  中午过了饭时,老九店里的员工都下班了,午饭后和晚饭前员工们有一段不到3个小时休息的时间。老九没回家,在办公室里准备红包。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按店里的传统,每年的春节和中秋节都会给员工发红包。老九的生意不景气,红包的钱数也是象征性的。

  到了4点多钟楼下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员工们又来上班了。老九听到楼下的动静,把一沓红包锁进抽屉,拿上几张不知是新旧的报纸下楼了,到吧台要了一包烟和一个印有本店广告的一次性打火机,自己出去了。他沿斑马线穿到马路对面,顺着人行道往东走了大约20多米,那儿有一家大型超市,超市门前人口处是一个长方形平台,环平台三面有台阶,他就在平台西侧的台阶上垫上报纸,面朝西坐下,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饭店。

  老九不嗜烟酒,至少没有烟瘾,只是碰到一些场合抽个一两支。今大他是想抽烟,或者说是为了抽烟而抽烟,似乎抽烟已经成了一种思考的象征,或者是释放烦恼的方式。自打他从柏林回来以后,他的烦恼越来越重了,饭店不温不火的生意比以往更加刺痛着他。临近中秋节了,饭店也挂起了彩带、灯笼,但是节庆的气氛也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格罗蒂亚大街车来人往,一年四季像集市一样繁华而喧闹,人行道上不同的脚步、不同的表情匆匆而过……老九就这样久久地、静静地凝望,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都抽到嘴苦麻木了,他还在继续抽,好像在故意虐待自己。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粒尘埃,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也不需要在意,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不是,他是忘了嘴苦,只顾在心里念叨一句话了:难道我老九这辈子就这样了?

  忽然一个走出商场的熟人发现了他,说了一句:“九哥,坐这儿干吗,看妞呢?”

  老九应酬地一笑,看着那人走远了。

  一会儿,又有一个声音叫他:“九哥,坐这儿干吗呢?”

  老九闻声移过视线:“哟,是方迪呀。”

  方迪说:“去店里找你,吧台说你在这儿呢,说你都坐好几天了。”

  老九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就昨天坐了会儿。下午没课了?”

  方迪说:“有,不很重要,逃课了。九哥,调查结果出来了。”方迪说着,将包里的文件袋拿出来交给老九。

  老九非常高兴,接过来连说:“太好了,太好了。”说罢赶忙抽出来看了看,英文、中文的都有,很满意地点点头,从身下分出一份报纸说:“你坐会儿,我先看看。”

  方迪也坐在台阶上。

  老九看了一遍中文稿的,说:“这下有底了,一看就不是瞎糊弄的人。”

  方迪问:“一万美金,你不觉得代价太高了吗?”

  老九说:“我知道这事的难度,没点背景是办不来的,也办不了这么快。跟罗家的事比起来这点钱真不算什么,没准儿我那5万也能收回来呢。”

  方迪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纸包递给老九,说:“这个你拿着。”

  老九问:“什么?”

  方迪说:“你先拿着。”

  老九接过,一上手就有感觉了,说:“钱?”

  方迪说:“用了2000,除了长途话费还给他们买了点小礼物,都不是值钱的,就是表个谢意。还剩8000,你点一下。”

  老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寒掺九哥?”

  方迪说:“我说一万,如果是可办可不办的事,也许你觉得代价太高就放弃了。”

  老九说:“那也不行!这钱也不是我一人出的,你给谁省啊?”

  方迪说:“九哥,你别急呀,容我解释一下行吗?”

  老九说:“你说。”

  方迪说:“我不是不想拿,是不敢拿。其实我到现在都拿不准这事的深浅,话费单和购物发票我都保存了,账目清清楚楚。这事是没事则已,一旦有事,是不是以牟利为目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个深浅我还是知道的。我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人家帮我还不都是冲我爹来的,虽然我不是国家工作人员,但利用的还是公务权力,拿了你的调查费就是利用国家职权牟利,一旦有事这牟利的性质就严重了,这不是害我,是害我爹呢。”

  老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你看……这?”

  方迪说:“你当我愿意整天累死累活的?是没办法,我得挣钱哪,学费、房租一大堆开销呢。虽然苦点,可没后遗症,睡觉踏实。”

  老九说:“其实你要亮明身份,会有很多人找上门关照你的。”

  方迪说:“不说这个了,这事就这样了。九哥,你坐这儿干吗呢?”

  老九说:“这生意一直半死不活的,愁!”

   方迪笑笑说:“那也不能坐这儿呀。”

  老九感慨地说:“我在想啊,人家都见路不走了,我还不知道路在哪儿呢。要是罗家这事让我摊上了,我该咋办呢?说不定我会愁死呢。”

  方迪说:“我的论文选题又被导师否定了,还遭了白眼,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没有哇,那就厚着脸皮硬扛。发愁的事谁都有,慢慢就熬过去了。”

  老九笑了笑,说:“好啊,借你的吉言,慢慢熬过去。”

  方迪起身说:“那我就不陪九哥聊了,明天演出,我去总会再跟指导碰个头。”

  老九也站起来说:“我也得去趟商会,把文件送去。”

  送走方迪,老九自己收起一份调查报告,然后开车去了华商会。

  华商会在加拉迈北街一幢楼房的一楼,门口停着几辆车,许主席站在一辆车旁跟人说着什么,一个小伙子往车里搬东西。

  老九停好车,走过来跟许主席打招呼:“老许,干吗呢?”

  许主席笑道:“九哥来了。这不中秋节了嘛,给几个老关系送点月饼。”

  老九走近了说:“叶子农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这不,刚拿到就给你送来了。”

  许主席说:“走,屋里坐。”

  进到许主席的办公室,老九把调查报告和8000美元拿出来。

  许主席诧异地问:“钱没用完吗?”

  老九说:“人家不挣这个钱,只收了2000成本费。”

  许主席看了调查报告,说:“嗯,跟口传的差不多。行啊你,路子挺硬的嘛。”

  老九说:“别提了,人家是真不愿意沾这事,也就碰上我这么个不识相的。”

  许主席说:“办成了就好啊。”

  老九说:“要是戴梦岩还刁难叶先生,后续资金我出了,我信他。”

  许主席说:“我和老钱商量过,没冻结那12万补偿金,有点过分了。这里面戴梦岩的利益最大,真到成事的时候用钱,我看她比谁都掏得快。”

  老九说:“朋友说,有人也在调查叶子农,走的是正规渠道。”

  许主席说:“可能是红川方面,人家也要摸摸底呀。”

  老九问:“那事怎么样了?”

  许主席说:“听雪红说还不错,名单多报了5个,叶子农也没说什么。”

  老九说:“这种事要放开了,那还不跟涨潮似的,要不咋叫出国潮呢。”

  许主席拿出通讯录查找电话号码,一边说:“我得跟布兰迪说一声,人家出的钱,这就算有个交代了,再让他抽空把钱拿回去。”

  查到了号码,许主席给布兰迪打电话,先打到布兰迪办公室,布兰迪不在,许主席这才想起是周末,又打到布兰迪家里。

  那边布兰迪接到电话,很职业地问:“你好,哪位?”

  许主席说:“我,老许呀。”

  布兰迪马上变成了随和的语气,说:“是许主席啊,你好!你好!有事吗?”

  许主席说:“柏林,叶子农,想起来了?调查叶子农的报告送来了,跟你说一声,有个交代。另外调查费没用完,还剩了6000,你什么时候抽空拿回去吧。”

  布兰迪问:“调查报告是英文的吗?”

  许主席回答:“当然啦,你花的钱嘛。”

  布兰迪说:“好的,好的。你稍等,我马上去拿。”

  许主席对布兰迪的反应有些意外,愣了一下,说:“哦,好的好的。”

  放下电话,许主席说:“他说他来拿,好像挺感兴趣。”

  老九说:“想拿就拿叹,在柏林他们争过几句嘴,话不投机。”

  许主席忽然怪怪地笑了,说:“刚才布兰迪声音不对嘛,有点喘气。”

  老九一时还没明白,问:“怎么了?”

  许主席笑着说:“过生活呢。”

  老九哈哈一笑,说:“你看你,坏了人家的好事。”

  布兰迪接到许主席的电话后反应异常迅速,马上开车来到了华商会,他让女朋友在车里稍等,自己进了商会,也就是几分钟工夫就拿着调查报告和8000美元出来了,许主席把他送到门口,招招手看着他开车走了。

  驶离华商会不到两公里,布兰迪靠路边停下车,就在车里看文件。文件内容不多,但他看得很仔细,看过一遍再看一遍……文件印证并放大着他在柏林的那个微弱的敏感,他的心情也在这其中发生着变化,他感到正在看清一种东西,并且被这个东西推动着。他觉得自己那种踌躇满志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踌躇满志只在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曾经有过,那是一种久违的、已经被平淡岁月磨灭了的感觉。

  女友说:“回去再看吧。”布兰迪仿佛没听见,而是自言自语道:“我的直觉是对的。”

  女友问:“什么直觉?”

  布兰迪说:“如果一个人不是因为工作去研究马克思主义22年,说明什么?”

  女友说:“说明他是笨蛋,谁的书也不用读22年。”

  布兰迪又自语:“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将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有很大价值。”

  女友问:“什么事?”布兰迪收起报告说:“工作,你不懂。现在我送你回家,晚上不跟你吃饭了。”

  女友不满地说:“你总是这样,一完事就让我走。”

  布兰迪说:“我有事要考虑,很重要,我需要一个人安静。”

  布兰迪先把女朋友送回家,然后再回自己的家。布兰迪住在曼哈顿上东城一座高层公寓的22层,上东城面积不大,房价很高,是富人比较聚居的地段。这套公寓曾是罗家明一家初到纽约租住的房子,也是罗家明与布兰迪认识的地方,那时的布兰迪还没离婚,与妻子住在另一套公寓,自从离婚后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布兰迪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就这样躺着,他想啊,想啊……不知不觉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夜幕完全落下,眼看着银色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地板上。或许夜色的沉静更能催化他的思考,他也没有去开灯,让自己沉浸在夜色里,只是偶尔抽支烟,借着微弱的月光往茶几的烟缸里弹弹烟灰。无数个理由、词汇、可能……像萤火虫一样在他脑子里乱纷纷地闪来闪去,渐渐形成关联、逻辑,形成一个理论上可预期的结果。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肚子饿了,起身打开灯,但是并没有先去厨房,而是先到书房打开了电脑,然后才去厨房找吃的。冰箱里储存了很丰富的食物,他拿了一个汉堡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一边吃着一边走进书房,吃完汉堡擦擦手在电脑前坐下,打出了一个标题:

  大型电视片《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立项申请报告

  陆陆续续,他又打出了一些零散而具有提示性的重要词语:东欧剧变……世界格局的新态势……与东欧当局推行变革政策所呼应的政治理论……东欧民众的心理倾向…………东欧市场分析……西欧和美国市场分析……亚洲市场分析……1.3亿美元市场预期……有效利用迪拉诺广播公司的库存资源,叶子农……特定人选……政治背景、家庭、身世……迪拉诺广播公司在世界范围的权威度和影响力……大尺度、大视野……

  随着思考他写下很多零散的提示,零散的提示逐渐变成提纲,而把提纲变成完整的立项申请报告,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布兰迪申请立项的理由主要有3个,一是他认为遇到了合适的人选;二是以东欧各国当局的政治利益和民众的心理倾向驱动市场利益,兼顾欧美民众的胜利感所可以获取的市场利益;三是有效利用迪拉诺广播公司的库存资源,低成本。布兰迪的构想并没有政治上的考虑,而是利用政治时局获取经济利益,提高公司国际影响。所谓解析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只是载体、手段。

  此时的布兰迪并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与他获得同样信息的老九也在关注着同一个人,只是各自的心事不同。他更不会想到,正是他今晚的思考从此拉开了叶子农多事之秋的序幕。而此刻远在中国红川的叶子农也不会想到,他介人罗家的债务危机就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债务危机还没结束,多米诺效应就已经开始了。

第十章

  美国迪拉诺公司是一家大型企业,主要有金融、保险、电视、电子四大产业,总部设在纽约。迪拉诺电视台是人们的习惯叫法,其标准名称是——美国迪拉诺国际广播公司,是美国迪拉诺公司下属的子公司。

  布兰迪的工作地点在迪拉诺电视大楼17层《世界风云》专栏区,他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这里做编导。《世界风云》专栏与时事新闻不同,是将已经报道的世界重要新闻取舍、归类,再做深度解析,发表意见、推测或判断,对观众的政治倾向有引导或影响作用,也是解读美国外交政策的窗口之一。布兰迪从见习编导到资深编导,十几年来既没被淘汰也没有升迁,属于胜任而稳重的编导。

  《世界风云》专栏有3个采编室和一个总编室,布兰迪工作间的所有编辑设备都集中在一个3米多长的专业工作台上,中间部分是一台电脑,左边是素材区,右边是合成区,工作台上并列5台显示器和其他最先进的采编设备。

  早上他刚上班,还没等进屋就听到里面电话铃响个不停,他赶紧进屋接电话。

  一个女士的声音说:“布兰迪,主席先生请您来他办公室一下。”

  布兰迪回答:“好的,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布兰迪心里有些不安,他知道戴维主席找他一定是谈他申请政论片《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立项的事。迪拉诺国际广播公司的管理实行执行委员会制度,戴维是执行委员会主席。以布兰迪对戴维的了解,他对立项申请获得批准并没有把握。

  来到主席的办公室,戴维主席正在打电话,示意布兰迪先坐下。戴维不到60岁,额头很宽,略有秃顶,雪白的衬衣打着一条深蓝色碎花领带,肥胖的身体挤满了办公椅。戴维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布兰迪的《大型电视片<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立项申请报告》。

  放下电话,戴维用手指点了点立项申请报告,说:“布兰迪,你是老手,干这行已经十几年了,怎么会有这么轻率的念头?”

  布兰迪说:“主席,我认为正因为我干十几年了,我才有这样的敏感。”

  戴维说:“华约解散了,一个时代结束了,美国的外交政策正在发生变化,没有谁会对一个已经吵了50年的话题感兴趣了。再好的思想,招不来广告卖不出拷贝,就不能算是好思想。东欧不需要共产主义了,也不需要谈论共产主义了,这一页的历史翻过去了。”

  布兰迪说:“东欧正处在变革中,这种时候他们需要听到他们愿意听到的声音,有需要就是市场。美国和西欧需要胜利者的感受,这也是市场。”

  戴维摇摇头,说:“布兰迪,这个话题世界已经吵了50年,互相揭短骂街,人们已经厌倦了。除非你有新史观,烫冷饭是不行的。我看了叶子农的情况,也许他是专家,可那又怎么样?你是说我们,美国还有欧洲,那么多学者都是白痴?”

  布兰迪说:“不是,是立场问题,立场。有新立场才可能有新视角、新史观,如果是输出美国式的价值观,那我们自己来好了,那是最纯正的美国货。”

  戴维说:“你的报告是假定这个人可以,但是我不能去支持一个假想。你只是偶然去了趟柏林,偶然遇到了一个人,然后就来跟我说要上一个大型政论片,这太草率了。”

  布兰迪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说:“如果火星上有一道蚂蚁爬过的痕迹,我们会想到什么?水,空气,基因,生物链,人类有新地盘了。纵观历史,两大阵营的双方无不是批判对方美化自己,而这个人不是为谋生研究的,是为知道那个‘本来’研究的,以这个人的思辨能力,如果真那么简单他不会研究22年,而这个‘本来’就是价值。同样推导出社会主义阵营瓦解这个事实,不同的立场、思维,说服力是不一样的。这是个难得的人选,来自社会主义中国,将军的儿子,革命家庭的后代,父母都死于党内政治斗争,他的背景、经历本身就具有说服力。还有一个重要条件,他是孤儿,在中国没有亲人,没有亲属受到政治牵连的顾虑,这能使他无所顾忌,完全放开手脚。”

  戴维说:“也许你是对的,我吃不准。电视台是要赚钱的,如果钱花出去了,广告跟不进来,拷贝卖不出去,我是要负责任的。”

  布兰迪说:“以《解密人类战争》和《二战纪实》两部片子为参照,我认为这片子的收益不会低于1.3亿美元,而只需要很少的投入,其中资料库的影像资料就能省掉很大一块成本。历史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怎样取舍、整合、解读,用一根什么样的线把它们穿起来。其实我并不担心市场,我最担心的是叶子农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戴维见无法说服布兰迪撤回申请,又不想生硬否定,他想了想,说:“布兰迪,大家都说我保守,也许是吧。我老了,我的任期也快到了,不想再冒险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幕后默默无闻,你想做点什么,我能理解。我给你个建议,绕个圈子吧,你把材料报给总裁求证一下,如果总裁不反对,我就支持你。你告诉总裁,戴维这个老家伙认为这是轻率,你认为这是敏锐,就这样写,是我让你报给总裁的,用我的原话。”

  布兰迪的申请虽然没有得戴维主席的批准,但是这个结果也没有让他失去希望。站在戴维的立场,这样处理也是恰当的。

  几天后,布兰迪接到迪拉诺公司总裁办公室的通知:总裁召见。

  迪拉诺公司总部大楼有32年历史,坐落在纽约东河岸边,其间经过两次修缮,仍然保持着简洁、庄重的风格,在摩天大楼林立的建筑群里并不十分招眼。这里与商业区的繁华相比显得很安静,楼前的广场由半米高的栅栏与人行道隔开,广场中央是一个大花池,花池四周是停车的位置。站在这里,远远能望见布鲁克林大桥。

  总裁办公室在三楼,在楼梯口处有一个宽敞的候客厅,穿过候客厅是秘书室,再往里才是总裁办公室。布兰迪提前了几分钟来到候客厅,没过多久就轮到接见了,女秘书把他领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拉开门请他进去,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布兰迪上前与总裁乔治握了一下手说:“总裁您好!”

  乔治说:“请坐。”乔治50多岁,身材偏瘦,西装在靠背上搭着,敞怀穿一件马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宽大的办公桌上除了文件、电话和其他办公用品,最醒目的就是一只硕大的木雕烟缸和旁边的木制保湿雪茄烟盒,屋里还有一股浓浓的雪茄烟味。

  乔治问:“你现在还坚持你的想法吗?”

  布兰迪回答:“我坚持。”

  乔治和蔼地笑了一下,说:“有市场,讲道理,有新意,符合这三个条件就可以,这个不需要判断。但是满足这三个条件也是需要条件的。如果把需要的条件和已有的条件用数学的方式公约一下,除去公约的部分还剩什么?”

  布兰迪说:“就简化到对一个人的判断了,叶子农。”

  乔治说:“因此,我把你的报告转给奥布莱恩了,由他处理。你知道,奥布莱恩是情报分析专家,我们需要听听专家的意见,而不是先做决定。奥布莱恩在他的办公室等你,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

  布兰迪起身说:“明白。谢谢总裁!”这次接见从进门到离开,总共也就1分多钟。

  奥布莱恩的办公室在三楼另一端离电梯最远的那间屋子,门上有块不大的牌子,上面写看“第五工作室”,这是总裁高级顾问的别称,了解迪拉诺公司的人都知道,历届在这间屋子工作的人都是对时任总裁的决策有影响力的人物。

  布兰迪见房门虚掩着,就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一声“请进”便推门进去,只见奥布莱恩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文件,直到客人进来才放下文件取下眼镜。

  布兰迪上前握手:“您好!”

  奥布莱恩说:“你好!坐。”

  奥布莱恩65岁,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高级官员,情报分析与策划专家,是个有知名度的人物,深邃、博学、敏锐,退休后受聘迪拉诺公司,任美国迪拉诺公司总裁高级顾问。他高高的个子,满头白发,略微有些驼背,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两条眉毛中间有几道深深的竖纹,那是长期习惯性皱眉所留下的痕迹。他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锐利而又深不见底,这使他不管怎么显得平易近人,都仍然让人有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他是迪拉诺公司为数不多的可以对总裁叫“乔治”而不是“总裁”的人。

  奥布莱恩把叶子农的调查报告压在布兰迪的立项申请报告最后一页的上面,又用一本杂志压在调查报告上面,只显出两份报告的日期,说:“从日期上看,调查报告与你的立项申请报告时间仅间隔了两天,也就是星期六、星期天。你就是当天拿到的调查报告,也只是用了两天就完成了申请报告,我不能据此说你轻率,但至少可以说你做出反应很快。”

  布兰迪说:“是的,我认为没什么可顾虑的。”

  奥布莱恩问:“为什么?”

  布兰迪说:“接洽一下,即使不行也不损失什么。”

  奥布莱恩说:“能被迪拉诺接洽就意味着规格、评价,于对方是有值的,这种接洽是不能被滥用的。迪拉诺是有形象的牌子,不能靠没完没了掷色子撞个好点。”

  布兰迪说:“这一点我考虑到了,我也希望前期接触先局限在我个人,等确定可以立项了再上升到公司行为。但是这很困难,一旦进人实质话题就面临一个开价的问题,我没有得到授权不能开价,开不出价是谈不下去的。”

  奥布莱恩说:“你拐弯了,还没到那儿。我们再回到日期,单一份调查报告是不足以让你反应这么快的,它只是起到了一个催化作用。”

  布兰迪说:“是的,我是根据柏林接触的判断,不,应该是直觉。”

  奥布莱恩说:“你的根据,是根据与这个人接触的过程。好,我们就到这儿。我需要你把详细过程写出来,每句话,每个细节,不允许出现任何修饰词。这是工作程序,在这个程序里你的工作是还原、呈现,判断是别人的工作,不是你的事。”

  布兰迪说:“好的,我尽快把材料给您送来。”

  这又是一次简短的谈话,没几分钟就结束了。

  奥布莱恩收到布兰迪《在柏林与叶子农的接触》的纪实报告已经是第三天了,布兰迪的报告很详细,从罗家债务危机、柏林债权人会议、布达佩斯劳务输出计划等凡是跟叶子农有关联的内容都详细做了叙述,奥布莱恩从每句话、每个细节、每个逻辑关系去分析、判断叶子农这个人,这种专业分析,就像考古学家在一把土一块石之间破解事物的真相。

  这天下午,奥布莱恩写了一个简短的个人意见:《关于叶子农的调查报告》、《大型电视片(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立项申请报告》、《在柏林与叶子农的接触》3份文件已阅,同意布兰迪对叶子农可能具备撰稿该政论片理论能力的判断。

  写完意见书,他给总裁办公室秘书打电话,问:“总裁有客人吗?”

  女秘书回答:“没有。”

  奥布莱恩说:“如果总裁现在方便,我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女秘书回答:“好的,别挂电话。”片刻之后回复,“总裁请您过来。”

  奥布莱恩拿上布兰迪送来的3份文件和一份自己的意见书去见总裁。

  乔治看上去兴致很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品咖啡,左手夹着粗大的哈瓦那雪茄,那只硕大的木雕烟缸也被移到了茶几上。见奥布莱恩进来,马上起身让座。奥布莱恩刚坐下,女秘书随后又送来一杯咖啡。

  奥布莱恩把文件放到茶几上,把意见书递给乔治,笑道:“你气色不错。”

  乔治说:“白宫政要下个月出访中东,商务代表团名单有迪拉诺公司,这就是说大气候成熟了,我们跟沙特那笔生意谈了一年,该签字了。”

  奥布莱恩说:“嗯,好消息。”

  乔治举了一下雪茄说:“来一支?”

  奥布莱恩摆摆手说:“不。谢谢。”

  乔治说:“我喜欢丘吉尔叼着雪茄的样子,可惜我没他那么胖。”

  寒暄了几句,乔治看意见书,看过之后说:“布兰迪把这个交给戴维就可以了。”

  奥布莱恩说:“乔治,你对这件事倾向哪边?”

  乔治说:“以现在的情况,显然对布兰迪的意见有利。”

  奥布莱恩说:“布兰迪可以去尝试一下,但我有种感觉,可能性不大。”

  乔治问:“为什么?”

  奥布莱恩说:“这个人的心思不在钱上。看看布兰迪提供的材料,这个人只在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去挣钱,挣到够用他就停了。这是一个矛盾,如果他的心思在钱上,他也就不太可能有思想了,有的只是知识,是生存技能。”

  乔治说:“你该把这个也写到意见里。”

  奥布莱恩说:“这个只是感觉,根据不足,还没充分到可以成为意见。而且,戴维与布兰迪的分歧是这个人行不行,而不是这个人肯不肯干。这个人可以肯定不是书呆子,有可能不只是一部电视片的价值。问题是,他肯不肯按照布兰迪的需要去左右自己的思想。”

  乔治问:“你确信没有高估这个人?”

  奥布莱恩说:“有可能高估,但至少与这个人接触不至于有损迪拉诺的形象,也就是说操作成本没有区别。既然如此,在高估和低估之间,哪个假想有利就该选哪个。”

  乔治说:“如果你的感觉是对的,你想说什么?”

  奥布莱恩说:“如果你倾向布兰迪的意见,你得做点什么。布兰迪是对的,没有授权就不能开价,开不出价是谈不下去的。你了解戴维,你认为戴维能开出个什么价?”

  乔治说:“我不能替戴维行使职权。”

  奥布莱恩说:“但你可以影响,如果你希望合作的几率大些。开价不等于支付,本质是他能给你赚多少。要开就是颠覆性的,开一个能把绅士变成魔鬼的价码。”

  乔治说:“那就是说,我们都有可能变成魔鬼。”

  奥布莱恩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也许我早就是魔鬼了。”

  乔治想了想,说:“1000万。”

  奥布莱恩说:“我看可以。开到这个数,干不干都由他去吧。”


《天幕红尘》作者:豆豆 第一到十章-采编:苏造办智慧商显15510033533
内容简介:《天幕红尘》除了继续保存豆豆小说特有的世界背景,商战风云和人生思考之外,政治元素的介入,显得非常突出,从苏联解体,石油大亨罗家明一夜之间破产自杀写起,始终不离“政治”;而叶子农作为一个“西马”的信奉者,独处海外,企图挽狂澜于既倒,终于被海外右翼势力杀害。他的“见路不走”的如禅偈般的哲言,贯穿了全书,神秘莫测,成为人人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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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天幕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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